第14章
“正好看完了去买东西。”
王春儿看着林霜问道:“你要去看吗?”
林霜急匆匆背着山药进城,本就是放心不下江怀贞,回道:“要去的。”
“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能碰上呢。”女孩眉毛弯了弯。
林霜笑道:“说不定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牛车便进了城,林霜和王春儿道别过后,背着背篓往永安药铺的方向走去。
刚到铺面门口,伙计远远瞧着她背着一背篓的山药,赶忙迎上来,帮她把背篓放下,口中一边问道:“姑娘从哪里来的,背这么重一筐,怕是累坏了吧。”
林霜揉了揉被勒出印的肩膀道:“坐了马车,就走一会儿,不碍事。你看看这些山药收不收?”
“收的收的。”
他刚刚在帮忙抬背篓的时候已经粗粗打量了一下筐里的货,对比起其他村民背来的那些,品质看起来要好上许多。
“不过你这些是鲜货,重着呢,可比不了晒干的。”
“我晓得,就是家里急用钱,我又怕自己收拾不好,影响药效,还不如就交给你们了。”林霜道。
“好说好说,”小伙计脸上笑眯眯的,“清理得还蛮干净,我去和掌柜的说一声。”
林霜忙问这会儿的时辰。
小伙计一副了然的模样:“姑娘是要去菜市口看处决犯人吧?那边午时三刻才开始,这会儿刚过午时,等称完了再过去刚好能赶上。”
“看的人多吗?”林霜问。
“多着呢,这几个人作恶多端,官府又想震慑一番,把场面弄得很大。”
掌柜这会儿也腾出手来,招呼让另外一个伙计拿了杆大秤来,勾住背篓,一人一边把秤抬起来。
等称完了,他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上下打了几下道:“去了皮一共四十五斤,一斤六文钱,两百七十文,你看没问题吧?”
这笔数目也和林霜预估的差不多,她刚刚是看着他们过秤,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眼看有钱入账,别提多开心。
心里盘算着等晚些要买几斤面回去,到时候煎着饼子配着粥喝,江怀贞肯定喜欢。
掌柜见她点头,便从抽屉里数了钱给她。
“姑娘找的这些山药都不错,往后要是还有,尽管送来。”
“好嘞,我第一次来就选你这,下次来肯定还来这儿。”林霜将三串铜板塞到怀里的口袋,与几人道别,朝菜市口方向走去。
摸着口袋里的钱,想着往后或许还能挖到更多的草药,心里也不由得一阵激动。
唯一担心的是江怀贞那边。
今日要连续给五个人行刑,也不知道她够不够力气?早上包的那截淮山她吃了没有,抵不抵得了饿?
这么想着,路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数六个铜板,买了三个大包子,希望能在行刑之前拿给她。
路上人很多,都在往菜市场的方向去,林霜顺着人流往那头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绕过一条狭窄的巷弄,随着越走越近,喧嚣之声穿墙而来,越发清晰。
待越过巷尾,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只见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人群背后是一排排用茅草搭起来的菜摊子,也有的露天经营,摊主们趁着人潮汹涌,扯着嗓子高声叫卖。
而在这一片喧闹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菜市口新搭建起来的那座刑台。
台上,五个蓬头垢面的大汉跪成一排,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后。
其中一人低着头伏地痛哭,一人挺直腰杆口中骂骂咧咧,剩余三人则佝偻着腰,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地面,仿佛早已经是一具死尸。
五人身后,立着一个年轻的刽子手。
黑衣红褂,身姿高挑,红色的发带垂落在颈边,随风轻荡。
这人正是江怀贞,她拿着鬼头刀站在几名死囚犯身后,薄唇紧抿,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中一个死囚突然转头冲着身后刽子手大骂,污浊唾沫溅上她脚上皂靴。
人群嗡鸣骤起,以为她会发怒。
她垂眸瞥过那点秽物,随即转开眼神,并未有任何动作。
人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数落着台上几个犯人的罪行,有人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刽子手指指点点。
“瞧那细伶伶的手腕!怕是连鸡脖子都剁不利索。”
“别还没动手自己就先被吓死了。”
“我记得前阵子有个刽子手,砍一个头竟砍了九九八十一刀,我看那死囚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哈哈,刀身卡在颈骨里生生掰断的那位吗——”
也有人替江怀贞辩驳:“前头三天都是这个刽子手,我来看过了,没那么差劲啦。”
议论声浪卷过刑台,江怀贞立在那儿,仿佛什么都能听见,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抵在地上的大刀在午后的日光下晃出白晃晃的冷光。
林霜看着台上纹丝不动的江怀贞,原本想着趁还没有行刑把包子给她送过去,但看这个样子,也只能等行完刑再吃了。
只是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得过分。
死囚的咒骂混着百姓哄笑震荡耳膜,林霜无法判断她此刻的心情。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被送去秦家,终日提心吊胆,根本无暇他顾,又哪里想过江怀贞初入行时候的状况?
但后来江怀贞确实熬过来了,成了整个昌平县出了名的刽子手,如此推论,这次的行刑应该是顺利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
此时台上的她,是否害怕?
后来的她性情大变,跟今天这一场有没有关系?
林霜紧紧攥着手上的包子,
她感觉自己此时的心情并不亚于站在台上的江怀贞,她甚至觉得,此时正站在台上行刑的人是她。
第14章 午时三刻
就在这时,袖子突然被拉了一把。
她猛地转过头,等看清来人,情绪稍微放松了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你啊。”
王春儿害羞地笑了笑:“我刚刚就说,说不定我们会在这儿碰面,还真给说准了。”
“真是巧了呢。”
林霜说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王春儿挤过来,和她站在一处,她母亲抱着孩子落在后边,和同村人站在一块。
王春儿这时才转头望向台上,目光落在那正闭眼站立的年轻刽子手身上,压低声音冲着她道:“这样年轻单薄的刽子手我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听说干这一行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这样子的……也不晓得能不能砍得动?”
“都砍了好几天了,应该不会出错。”林霜小声敷衍。
“我也是这么想,这么好看的人,就不该出差错。”
林霜原本紧绷着的心情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笑道:“照你这么说,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好咯?”
“那当然。”王春儿捂着嘴笑。
“听说是江贵的儿子,老江头吃这门饭几十年,他儿子也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吧。”旁边有人议论着。
“江贵怎么有儿子,哪个女人愿意嫁给刽子手当媳妇?就不怕被他刀下亡魂给缠上,不得好死吗?”
王春儿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歪过身子凑到她耳边道:“要是长这样的刽子手,我倒是愿意嫁。”
林霜闻言,转过头挑眉看她。
看着文文静静,说话倒是挺大胆。
小姑娘被她揶揄的眼神给臊得满脸通红,但很快神情又落寞下来,轻轻叹了一声:“可选择夫婿这种事,又哪里能由得咱自个儿做主……”
林霜听到这一句,心也跟着沉了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些高门贵女尚且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更何况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尤其像她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
上一世就是这么任由伯父伯母发卖,坎坷一生不得好死。
幸得老天开眼,才能重活一世。
可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跟她一样,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台上差役大声宣读着这五人的犯罪公告,两人低着头小声说话,身边人群依旧议论纷纷。
直到坐在刑台后边的监斩官站起身,高声唱道:“时辰到,斩——”
三叠声唱斩,每唱一声斩,囚犯无不瑟瑟发抖,更有甚者脚下已然一片水渍。
江怀贞原本阖着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张开。
她抬起抵在地上的鬼头刀,行至第一个死囚身后。
林霜的身子几乎是在监斩官那一个“斩”字中重新绷紧,已经无暇去听王春儿在说什么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台上寻找江怀贞的身影,手里的包子被她掐得露出馅来。
原本喧闹的场地也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
并没有让人等得太久,只见年轻的刽子手手臂倏地一抬,鬼头刀扬在了半空中。
暗日稀薄的光映照在刀身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大刀已经落下。
周边百姓的惊呼如潮水漫过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