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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74节

  不为旁的,只是不想见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对旁人的同情和对自己的痛惜。
  他甚至还想过,在萧氏一族这不堪的皇室之中,竟然还能养出萧悬黎这样的方正刚直的好女子,是萧家祖坟冒青烟,歹竹出好笋,算萧氏一脉,命不该绝。
  被那么多人放在心上的萧悬黎,心上放着他,单凭这一点,足以叫他心甘情愿地粉身碎骨。
  更何况,萧悬黎为他,可不止这一点啊。
  天边的海东青露了个头,低鸣一声,唤回了姜青野的心神。
  紧随着振翅之声来的,是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姜青野恰到好处的抬眼,陛下面色不虞地从垂花门后踏出来。
  萧风起,人如其名,看似四平八稳,实则一点就着。
  这是姜青野第二次看到这样的萧风起。
  第一次是在前世,明令十七年的祭天南郊大礼时。
  南郊大礼前三日,汴京城的风里都裹着肃杀。
  太庙朱红宫墙下,只能在禁军中忝列末席的姜青野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青布襕衫,衣摆扫过青砖时,露出腕上一道浅疤——那是在诏狱中被人鞭打还未褪去的伤痕。
  他站在禁军队伍里,垂目落在祭天用的苍璧上,余光却精准地盯住了百官中央那抹紫色官袍上。
  已入中枢的钟璩正躬身与官家说话,腰间金鱼袋晃得人眼晕。姜青野喉间发紧,指甲掐进掌心。
  正是这深蒙圣恩的钟宰辅递上的陈情折子,赞同赖志忠说他父亲延误战机,指挥失当,误国深矣。
  他的兄长驰援赖志忠却被围至死,满身污名再也无法洗脱。
  他随父出征,却最终只能看着父亲战死沙场,连尸骨都被敌军弃在荒野。
  袖手旁观的朝臣,此刻正穿着簇新的朝服,踩着他父兄和北境亡魂的骨血,在这太庙深处谈笑风生,等着明日祭天耀功。
  他心中再多恨,都只能和血吞下,咬着牙站在殿外苟活。
  官家按礼制宿于太祖殿侧斋宫斋戒,入夜后,太庙的灯次第暗下去,只剩斋宫与各殿的长明灯摇曳。姜青野借着巡夜的由头,绕到斋宫后墙,指尖抚过那架年久失修的窄梯——这是他前日借口检修宫墙,特意记下的路径。
  他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站到官家面前,撕开这些人皮的机会。
  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响时,太祖殿脊上突然窜起火星。起初只是豆大的光点,被夜风一卷,转瞬便成了焰舌,“噼啪”啃噬着檐木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走水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一声如沸水入滚油,迅速炸开,禁军们提桶拿梯地涌来,却在靠近斋宫时被几个内侍拦住:“官家还在里面!没旨意谁敢擅动?不要命了吗?”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姜青野看见钟璩的亲信正站在廊下发号施令,实则有意无意地挡着通往斋宫的正门。
  姜青野冷笑一声,转身抄起墙角的短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墙。这梯比他前日见时更晃,踏板朽得快断,他却毫不在意,踩着梯级往上攀时,襕衫下摆被火星燎了个洞,他抬手一掸,只盯着斋宫后窗。
  “官家!后窗可出!”他扬声高喊,声音穿透烟火,撞在斋宫窗纸上。窗内烛火猛地一晃,官家的身影映在窗上,显然已被浓烟困住。姜青野爬到梯顶,俯身抓起墙根的半截青砖,猛地砸向窗棂——“哐当”一声,木框碎裂,他探身进去,正撞见官家身边的内侍慌得打翻了烛台。
  “官家,跟我来!”姜青野伸手去扶,掌心的茧子蹭过官家的龙袍袖口。
  官家咳嗽着抓住姜青野的胳膊,哪怕是天子,在这一刻,也没什么天家威仪可讲,陛下瞧着虽瘦,只剩求生的意志驱使着,一双手紧紧抓着他,扯得他微微皱眉。
  就在此时,头顶一根燃着的横梁“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带着火团直砸下来,姜青野眼疾手快,拽着官家往窗边一扑,自己后背撞上窗框,灼痛紧追而至,疼得他头上冒汗,他却半分都没有迟疑。
  “快接住官家!”他朝着墙下喊,禁军这时已冲破阻拦赶到,七手八脚将官家从窗口接了下去。姜青野松了手,才觉后背的皮肉像被火烧着疼,他扶着窗框喘了口气,低头时,看见自己襕衫后背已焦黑一片。
  火灭时天已微亮,太庙东侧殿宇成了焦墟。官家立于废墟前,文武百官跪在地上请罪,言辞间尽是推诿。
  姜青野站在人群后,低垂着眸,背上的伤痛也浑不在意,灵魂仿佛飘荡在半空,冷眼瞧着没骨头的朝臣唱念做打,在萧风起面前乞怜。
  “昨夜是谁救了朕?”官家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众人。
  姜青野上前一步,撩衣跪地,声音不高却清晰:“罪臣姜青野,参见陛下。”
  “姜青野……”官家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不错眼地盯着他,见他虽灰头土脸,虽遭逢巨变,却并未恶毒怨怼,也未自怨自艾,而是不卑不亢行礼问安,又念及这人方才救驾,沉声道:“你可知方才那一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罪臣知道。"他抬起头,眉骨处还沾着烟灰,眼底却藏着未熄的火,“姜府祖训,是忠君爱国,罪臣一日不敢忘怀,罪臣父兄为大凉战死,尸骨未归。罪臣今日救驾,不求封赏,只求陛下容罪臣收敛尸骨入坟归葬。"
  这话一出,钟璩脸色骤变,膝头微微发颤。
  而官家看着眼前这与先前判若两人的郎君,他后背焦黑的衣料下隐约渗出血迹,眼神却比太庙的铜鼎还沉。
  片刻后,官家颔首:"你有胆识,亦有骨血。朕赦你无罪,无需再自称罪臣了,只是你父兄的事,还需斟酌,但朕念你救驾有功,三日后,随朕入紫宸殿。"
  姜青野深深叩首,额头抵着青砖的刹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弧度。
  父兄的冤屈一日不雪,他便一日不会停下。如今这朝堂的门已为他裂开一道缝,那些藏在紫宸殿阴影里的人,该从这阴影里爬出来,做好承受这来自十八层地狱的业火的准备了。
  前世的事虽已经过去许多年,姜青野却依旧记忆犹新,深刻地记着那并不快慰的复仇。
  因为仇人虽然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的刀下,可他的父兄和北境的同袍,却再也不会同他并肩作战谈笑风生了。
  姜青野再次垂下头去,掩住了自己的嘲讽。
  陛下烦躁地挥手,“到了这时候,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你随朕进殿来。”
  姜青野不疾不徐地跟在陛下身后,长臂垂下,手在袖中比了个手势,垂花门后的衣角便不见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才一进殿陛下便迫不及待地质问姜青野。
  姜青野呈上一方素帛,“不敢欺瞒陛下,若非事实如此,臣无论如何都是要避嫌的,哪能呈到陛下跟前。”
  高德宝迈着碎步接过姜青野手中的布帛呈给陛下,上头血迹斑斑,记录着一桩高官欺民的侵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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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兖州, 是前往泰山的必经之地,历朝历代帝王泰山封禅,圣驾都是在兖州歇脚。
  圣驾巡幸多了, 商路活泛, 百姓聚集,在邓宽治下,原本是平和热闹, 银铺官仓都比别州要多, 无论是税银还是纳粮, 也都是一马当先。先帝泰山封禅前,兖州更是献上了一株罕见的九叶灵芝为先帝造势。
  也正因着这些于国有利的大事, 让陛下心甘情愿地纳邓家女入宫。
  而问题,正是出在这株九叶灵芝上。
  种出这株九叶灵芝的地,不是豪族世家的田产,也不是书香门第置业,而是一普通农户的滩涂闲地,本是无人问津的稀松沙地, 长出这株稀世奇珍后,三代务农的老实农家自然护不住这块地。
  只是却没想到,后果比这家人想得还要惨烈,当日, 兖州知州的外甥便占了这地方,而原本守着这块滩涂艰难维持生计的祖孙三代被强硬驱逐,一家人去县衙讨公道, 这家的祖父和父亲皆被打了板子,祖父当场吐血身亡,父亲也是郁郁而终, 而余下的家眷被判流放。
  这家仅剩的唯一男丁,投入北境军中从底层小兵做起,战前极其英勇无畏,一步步做到斥候,与姜青野一起烧过契丹军粮。
  柳清平,一起围坐灯火前喝酒吃肉的时候,他对姜青野说过,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这一生清白平安。
  谈及此事的时候,姜青野还不知他背负着这样一段惨痛的过往,如今一回想,很能体味他的心情,家破人亡,他也经历过。
  看着仇人好好活着的每一天,都叫他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这一封血书,是到他手里不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毕竟去岁邓氏兄妹曾一起到过北境,而姜邓两家交好,处处待之以礼,落在清平眼中,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姜青野缓缓吐出一口气,反正若是换位思考,他会恨屋及乌,连带着恨上整个姜府,毕竟能与这样的人家交好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陛下已经看完了这字字泣血的悲鸣,神色凝重,一时之间,殿中气氛凝滞,谁都不敢贸然动作,更加不敢开口说话。
  “陛下,”姜青野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此人流放北境后,投入北境军门下,对此事只字未提,也是我军中失察,请陛下恕罪。”
  嘴里说着恕罪,却无半分惶恐之色,而是行礼后接着道:“得知此事后,为避免冤枉一州知州,也私下遣府中侍从到兖州探查,只是臣的侍从到了兖州地界便失了踪迹,至今下落不明,而献上血书的苦主,也在那时被偷袭,如今还卧床养伤,兹事体大,还得请陛下圣裁,才不至使忠臣蒙冤,苦主受难。”
  姜青野一脸正气说得冠冕堂皇,却没法不叫陛下多想。
  他想到了已经告假数日的殿前行走邓闳轩,又想到了方才只来得及见上一面的脸色苍白的贤妃,还有不久才听人提过一嘴,邓夫人求见贤妃在宫门站了许久的事。
  又结合今日姜青野报上来的这件人命大案。
  那他亲自选出来的岳家,不就是仗着官威草菅人命的大凉蛀虫。
  九叶灵芝,他不仅听过,还曾亲眼见过,听闻还有求子之意,先帝至驾崩都未曾留下一儿半女,焉知不是因为这上头站着无辜百姓的命。
  姜青野面无表情,却看得明白,陛下已经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这下就算贤妃肚子里怀的是个金身罗汉,也平不了陛下的猜忌了。
  而邓家,无论在当年那件事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只恨他没能在重生之初便想起这件事,不然也不会给他们企图伤害悬黎的机会。
  姜青野告退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陛下铁青的脸色,快步走了。
  福安公公正在离宫的甬道上等着他,低声沉郁地替贤妃娘娘高兴,“太医诊了脉,贤妃娘娘有喜了。”
  姜青野嗤一声,也遥祝一声,“贤妃娘娘好福气,祝这孩子有灭契丹平渭宁的好本事。”
  他对个未出生的孩子没什么看法和恶意,但是这个当口出了这么个事,贤妃娘娘的态度实在暧昧,谁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前世他知晓邓家曾经对清平的作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到拔剑四顾心茫然。
  清平死守北境,明明自己背负血海深仇,还惦记着他处境艰难,从未与他提过这事,这样的高洁品性,可见家风清正。
  而那时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进去。
  姜青野转了转腰间的玉佩,思绪飞到了悬黎身上,她今日应该去听学了,今日那位夫子的课,她一定听得进去。
  *
  陛下交托了教导郡主和英王的重任,姜府也并不含糊,从前延请的名师爷并非是为了掩人耳目,正好一并教导。
  是悬黎待过的那间课室,这回旁边也缀了一个姜氏子孙,是听着正统道法兵书习字的姜岁晏。
  姜家请的这夫子极好,两撇山羊胡,骨相面皮都瞧着也不足四十,却刻意把自己捯饬地像个乐知天命的老学究一样,但经史子集一概不讲,案头也只摆了《水经注》与《齐民要术》。
  已经从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讲到了葡萄扦插。
  比只会之乎者也还自矜身份的的酸儒强上许多,不知是何人请来的,极具慧眼。
  悬黎左边看看,满腹心事的萧姓郎君和温姓娘子也在认真听学;再右边看看,启蒙不久但背过全部道家典籍背过两本兵书的俗家小道士也听得十分入神。
  所以只有她这个东张西望的学生被留了堂。
  她只来听过两次学,竟然次次都留了堂,真是梦回渝州校场。
  “长淮郡主,久仰大名。”老学究向她拱了拱手。
  “祝夫子,你怎会认识郡主阿姊。”岁晏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一样,努力去学他家二郎让人害怕的表情。
  小萝卜头努力横在中间,哪怕他还什么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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