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6节
“但,”姜青野拿捏着轻重,思忖半刻还是决定往重了说,“渭宁节度使动作频繁,若不加以节制,待他兵强马壮,只怕要直取金明寨。”
金明寨是延州西侧防护,若是被贼子拿下金明寨,北面契丹望风而动,延州将会腹背受敌。
大凉兵马分散,等援军到了,只怕援军已被渭宁和契丹瓜分。
藏书楼上,悬黎用靛蓝色的笔,在渭宁二字上重重圈了一个圈。
回头一看,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藏青衣袍的萧云雁还维持着那半张嘴的动作。
“还真是个呆雁。”悬黎拿笔杆挑着把云雁的嘴合上了。
“我与你说了这许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云雁还在感叹她一盏茶内画出一幅大凉北境舆图的本事。
“这是你这半年为了姜青野练出来的?”那这可真是爱之欲其无所不能。
萧悬黎笑得发苦,这自然不是。
前世渭宁节度使阳奉阴违,年节供奉不断,却暗地吞并渭宁临近城镇,等朝廷警觉时,节度使柘波已经在渭宁登基称帝。
与渭宁接壤的庆州知州三战三败,向北境军求援,胁迫北境军出征,致使姜家大哥死于驰援途中。
契丹趁虚而入,姜帅力御外辱,于高阳关下,被耶律谅拙一箭穿心,小姜将军守关险胜,却被庆州知州诬赖延误战机,押回京中受审,险些死在牢狱中。
至此,大凉颓势无可挽回。
稳坐高台的陛下被打怕了,主动与两个蛮邦议和,年年大量的金银送出去不说,边疆百姓还要忍受蛮夷时不时来烧伤抢掠。
而御座上的陛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忙着同抚养他长大的大娘娘争权,忙着打压历经高阳关战役的姜青野来证明自己议和的决策英明,更忙着制衡臣子来坐稳他的帝位。
悬黎轻吐一口气,幸好那些惨案今生还能修正。
“就当是为他练出来的吧。”前世她拿到了被人弃置一旁的西北线军报,推演了无数次,为了姜青野重回北境也想了无数办法。
却还是只能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复仇恶魔。
今生她还有时间筹谋,一切都还来得及。
保大凉疆域不被外敌所扰,为北境军留一副忠心铁骨,这是她身为萧氏子孙的责任和使命。
“如果我没记错,大娘娘是要你在这里抄书的吧。”陛下若是布置下任务,或许会连看都不看,可大娘娘要她抄书,肯定会仔细检查。
悬黎细心卷起绢帛,“这就是我要交给大娘娘的课业了。”
萧云雁扯住卷好的绢帛另一头,“咱们不是说好韬光养晦和光同尘吗?你突然多了这么多本事是要摆我一道吗?”
萧云雁嘴唇都开始哆嗦。
何必掺和进他们母子的斗法之中,独善其身才能活得长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呀云雁阿兄,”悬黎任由他扯着那绢帛,“这件事不妥善解决,咱们哪有净土和光同尘呢?”
悬黎招招手,朱帘捧着一碟枇杷过来,“在陛下面前装傻充愣的确是能苟且偷安,但同大娘娘不必。”
她捻了颗饱满的枇杷替换了他手里的绢帛,“咱们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总是不同些。再者,长辈跟前坦诚些,即便说错一句半句,她也能替咱们兜底不是?”
悬黎将绢帛卷好递给翠幕,理了理衣襟袖摆,粉白褙子青褶裙,是雨后清荷的模样,也是大娘娘会喜欢的模样。
头上的竹节纹金簪是阿娘喜欢的,希望如果她说到大娘娘不爱听的,大娘娘抬眼一瞧这截金簪,会想到她是自家妹妹的唯一血脉,而后网开一面。
“我要去蹚这趟浑水了,你出宫去,明日带着照楹来看我。”悬黎眼珠一转,不太肯定地补充:“或是来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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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娘: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悬黎:莞莞类卿,但是百试百灵
第5章
垂花殿上,大娘娘长久不语。
姜青野心里没底,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神色坦荡地任由大娘娘审视。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对渭宁用兵?”大娘娘抿了口密云龙茶,拧起的眉却没被馥郁的茶香冲散半分。
主动挑起战事,便是要先帝苦心维持的和平局面毁于一旦。
就算她能应允,中书门下枢密院一干人等必定不会全数应允,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来,又只怕什么都晚了。
“能兵不血刃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想向太后讨一个便宜行事之权,只针对渭宁的北境军派遣调度,由我父全权做主。”
不要延州知州指手画脚,也尽可能避免来日被庆州裹挟。
大娘娘笑着摇头,“你倒是会求,先回去吧,兹事体大,哀家可不能立时答复你。”
她能垂帘听政,却不能独断擅专,更何况是军政大事。
姜青野倒也不失望,这不是易事,他早有准备。
先在大娘娘和官家心中埋一颗钉子,再慢慢将这颗钉子砸实。
历朝历代的史书之中,不生疑心的皇帝寥寥无几,文臣班子可以用这份猜忌挟制武将,武将自然也能用这份猜疑反制文臣。
端看谁抢占了先机提了出来。
今日得太后召见是意外之喜,这样便不必将小郡主牵扯进这滩浑水里了,她在宫中倚靠太后,想来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大娘娘,我父进京也是要与陛下商讨此事,估摸此时已经进宫了,盼大娘娘与陛下母子同心,荡平四境,万邦来朝。”
在路上和兄长恶补的奉承话,这会儿正好用上。
姜青野点到为止,行礼告退。
垂花殿不愧垂花之名,殿内花香扑鼻,殿外暖风如熏,打眼一瞧,四时花卉拼成憨态可掬的狸奴模样。
按开放时辰从头摆到尾,每时每刻都有花在狸奴身上开,庄严的垂花殿,种着这样几条小猫,稚趣中和肃穆,不知是谁的巧思。
廊下悬着古朴大气的铜铃,铜铃下站着清新脱俗的悬黎,悬黎怀中抱着个画轴样的事物。
只是她怔怔地,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客客气气地颔首唤他:“小姜将军。”
姜青野懵了一拍,亦回礼:“长淮郡主。”
人多眼杂,他握在袖子里的蜻蜓簪子,没能拿出来给她,亦找不到什么理由同她多说两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殿去。
明明只是个爱打扮的小姑娘,她戴的簪子都旧了,也不知这骄奢淫逸之名是如何传出去的。
连他在北境都听过太后膝下的小郡主的贪图享乐之名。
一瞬间,姜青野便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只盼他见过太后之后,阿爹在官家面前说话还能有几分作用罢。
跟在悬黎后头进殿的福兴轻轻地朝太后摇了摇头。
太后遗憾地啧了一声,就为这点子醋包了一桌的决明兜子1,结果却没能令她眼前一亮。
“元娘在殿门口站了多久?姜青野提的可都听清楚了?”
这些事太后从未避过悬黎,也不是要悬黎精通政事如何如何。
只是她终有老的那一天,不可能庇护悬黎一世,多看些眉眼高低,来日独自立于世,好歹有眼界和能力自保。
没谁能陪谁一生,但自己学会的本事却可以。
悬黎神色复杂地抱紧了怀中的绢帛,“没听全,但觉得有几分道理。”
只是听到了姜青野替他爹讨北境军调度之权。
话里话外是要未雨绸缪地防备谁,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这也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前世没姜帅携子回府这一遭。
前世姜氏一门兢兢业业守北境,谋划着收复失地的北境军,被自己人从背后重重捅了一刀,部旧飘零四散。
大凉无将可用,天子垂首,向四面番邦岁贡。
而今生,在一切尚未发生之时,姜青野所求之事,和她这个再世之人想出来的主意一般无二。
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悬黎松了口气的同时掩藏好自己那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就是姜青野也是再世为人。
悬黎默默地想:看来是因为有家人相伴消弭了一身戾气,不然依照小姜将军前世的脾气,只会把所有有威胁的人杀了了事。
“大娘娘。”悬黎认真唤了太后一声,“悬黎知道涉及朝政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悬黎恳请大娘娘认真考虑小姜将军的提议。”
太后端茶的手定了一瞬,这是悬黎第二次唤她大娘娘,上一次是扶毅王棺椁回京,她在灵堂上说,“大娘娘,悬黎愿意入宫陪您。”
不知今日是做了个什么决定。
接下来的话太僭越了,悬黎搁下绢帛,屈膝行礼,“这话是对着您我才敢说。”
“不论是作为您的外甥女,还是萧氏宗亲,我都为大凉有您垂帘听政而自豪。”
就算没有这些身份,她亦佩服大娘娘以女子之身在全是男子的朝堂上挥斥方遒。
“哪怕您为了握住这份权柄做了许多压制陛下的事。”
大娘娘收藏的乌金茶碗被她重重搁在小几上,垂花殿满殿噤若寒蝉,一齐跪下。
悬黎不卑不亢,“于我而言,无论萧家谁人坐明堂,只要政通人和,我便认可。”
“但我不能忍受为了制衡而枉顾国土和百姓的偏安。”
悬黎眼眶红了,若不是武无悍将,大凉前世何至于走和亲这种下下策。
“幽云十六州还在高阳关的东北面与大凉隔关相望,最北端的永夜关才该是大凉的界碑。”
只可惜,直到她死,她也没能看到永夜关上悬北境鹰旗。
太后还记得,悬黎初到她身边时,不过小小一个孩童,每日所思不过是穿什么花样的衣裙配什么样的头绳。
她以为她在温室养了一株见不得风的娇弱牡丹,可悬黎自己在她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