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唐的身体在被泼中的瞬间明显僵硬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衬衫上那片狼藉，深色的酒渍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凉的黏腻感，而裤脚上那摊污物更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的下颌线略紧，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降温，气氛降至冰点。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扫过瘫软在地、开始迷迷糊糊道歉的男生，然后那视线缓缓移开，没有表情和没有斥责。
但这种极致的安静和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实质化的冷意，比任何表情都更让人窒息。
最后，李唐还是伸出手，没有去碰触身上的污秽，而是直接拿起了桌上干净的纸巾盒，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极其用力地擦拭着自己刚刚被碰到的手指关节，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细菌。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擦完手，将纸巾揉成一团，随意扔进垃圾桶。然后，他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烂醉如泥的那男同学一眼，自然，也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恐和道歉的目光。
“去、去洗手间吧！”有人忽然打破了沉默。
“对，先叫个保洁来吧。”“大家把门打开散散味，我都想吐了。”后续有更多人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有女生过来说，“李唐，你要不知道洗手间在哪，我们带你去吧。”
“不用。”他的声音不高，说完，他径直越过地上的狼藉和僵立的人群，拉开了包厢门，但随后几人面面相觑，还是跟上去。
大家兴致被扫的明明白白随后，包厢内，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秒，才被地上的人又一次无意识的干呕声打破。
朱红茱也觉得头晕目眩，画面就发生在身边，她落荒而逃，酒精味让她也有种宿醉的错觉。
消防通道的门厚重隔音，推开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身后的喧嚣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
朱红茱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着的窗户，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带着微凉的湿气，她觉得舒服多了。
也正是在这里，她看到了那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非常巧合，李唐站在窗边，正背对着自己。
他脱掉了那件被泼湿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衬衫，窗外城市的光晕清晰地勾勒出高瘦的身型。
李唐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搭在窗框上，依旧是同样的画面，指间夹着一支还没点燃的烟。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孤峭而沉默，周身笼罩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低气压。
朱红茱的脚步顿住了。
这片安静的空间，两个人更像是先后发现了同一个避难所。
女生踌躇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她有点尴尬的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那个同样逃离出来的背影。
“不冷么？”对方看她这副犹豫模样，率先打破沉默。
朱红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刚才出来太匆忙，忘记带外套了。但因为心情上的压力，导致现在也忘记了温度。
“关于之前的事情，我需要向你道歉。”李唐转过身，又说，“那个时候我太幼稚，思想不够成熟，我的确有时候不能违逆我的父母，希望你能够理解。”
没预料到对方提出的话题，朱红茱微微愣住。
夜风送来他身上极淡的清冽洗手液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味，显然已经尽可能地清理过自己了。
自从上次在司姐家发生的意外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也从未联系过，现在又被同一场意外事故波及的、互不相识的难民，短暂地栖息在同一片安静的中立区。
“我没什么。”她摆摆手说，几乎都要把那件事抛在脑后，对方现在提起来，实在有些意外。
李唐抿起嘴，眼神淡淡。
可能由于方才的各种冲击，眼前的女生的模样，也有几分清新淡雅的气质。
这个女孩子，确实很符合自己的心意，但具体要走到下一步，或者哪一步，他却没有任何头绪。
因为不论家境还是地位，甚至可以说长相对方都不太匹配自己，他完全可以找到更为优秀的女孩子，但眼前的人，却也对他有种奇异的纠缠般的吸引感。
说实话，他暂时还无法抗拒这种感觉。
“总之，我要向你道歉。如果有什么能弥补你的事情，可以尽管告诉我。”李唐说，接着，他话锋一转，“还有恭喜你获得了想要的成绩，作为一个女孩子，很厉害了。”
朱红茱犹豫了一下，也说，“也恭喜你，去了喜欢的学校。”
这个消息依旧是同桌八卦来的，不仅如此，她还把班级几乎所有的国际班学生成绩都汇报了一遍，其中，依旧包括蒋澄焕，她最近拿下了香港演艺学院的offer，可以说风头正盛。
虽然说之前被圣诞晚会的事情波及影响，以至于差点被退学，但依旧被司姐塞钱稳住事态，之后就一直呆在家被迫练琴和学习。
在终究得知成绩下来后，接下来的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完全沉浸在需要被全世界见证的幸福感中。包括在朋友圈刷屏的“低调”宣告。
照片只拍了录取邮件的一小部分，巧妙地避开了具体个人信息，但“congratulations”和学院logo清晰可见。
配图是九宫格：邮件截图占据c位，周围是她各种角度的美照，“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啦~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especially my dearest family [/爱心] 未来的路，要在维多利亚港的星光下，继续追逐舞台的梦了！#hkapa #新的旅程”。
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几乎要将她的跑车后座淹没。又拍照发了第二条朋友圈：“奖励一下努力的自己，也要开始准备行装啦~ 香港见！”
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与谁交谈，她总能在三句话内将话题引向自己。 “哎呀，最近在恶补粤语，好难哦，不过为了以后在那边生活，必须得学呀。”
“听说香港的房租超级贵，还好学校有宿舍，不过我还是想看看附近的海景公寓……”
“这件衣服好看吗？我觉得风格还挺‘港风’的，先适应起来。”
以及，她的微信签名改成了“hk bound ?”，社交媒体上的定位也时常“神奇”地出现在一些香港的地标建筑图片上（尽管人还在内地），配文皆是“期待早日亲自站在这里”。
仿佛已经披上了香港演艺学院赋予她的光环，每一步都走得趾高气扬，每一个眼神都写满了“我即将不同”。
以上全过程，被加了对方微信的同桌绘声绘色的描述出来，并且带以非常夸张的修饰色彩。
哪怕在学校完整的荒废了三年，也能愉快拿到心仪的毕业礼物，出身好的人生来就拥有特权，这些事，明显是她这种每天都在焦虑苦难未来的人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朱红茱心中的感觉倒没有嫉妒，甚至连羡慕的心思都没有，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道路。
她有选择权么，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各种意义上，她什么时候都没有选择权吧。
又回忆起了糟糕的现状，朱红茱皱起眉，尽量让自己甩掉这个念头。
看着表情丰富的女生，李唐蹙起眉，随即说：
“距离我飞到那边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他顿了顿，像是简洁的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你可以帮我个忙么？”
朱红茱有点意外，“什么事情呢。”
“在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我收养过一只流浪猫，没什么品种，应该是土猫吧。但现在我就要离开，我父母多半会直接扔掉它。”
李唐的语气没什么波澜。
“我试过找领养，”他继续说，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它年纪大了，又很胆小，没有人愿意要。宠物医院说，如果找不到人收养，可能只能...”
虽然没有说完那句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下个月要出国，”李唐的声音走低了几分，“在这之前，我需要给它找个临时安置的地方，让它适应新环境。但我家...”他顿了顿，“不太方便。”
“好，我回去问问。”朱红茱体谅的点头。也或许能通过对方的样子，猜测到其父母大概的情况。
她曾看过一种理论，子女是其父母的影子，他的爸妈，大概也是控制欲很强的类型。他那个永远一尘不染，如同样板间的家，说不定确实容不下一只年迈又来历不明的猫。
答应过对方的请求，随即又考量到大楼的花园和自己的房间，猫会吃鸭子吗，嗯……但至少能腾出一间仓库来养只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