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但像是刚争执过什么一样,每个人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贺懿轩,拉椅子扔车钥匙的动作都有点大。
坐下,他端起一小杯茶,嗅了嗅茶香,又说。“今年的新茶,味道到底是不一样。底蕴是差了些,但冲劲儿足,就像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总想着一步登天。”
倪恪凛抿唇一笑,“哥,你总是守着这些老味道。要我说,还是烈酒够味。就像城东那个项目,看着风险大,喝下去烧喉咙,但利润才能让人真正暖和起来。不像有些温吞水,喝一辈子,也只是个不冷不热哦。”
贺懿轩缓缓将茶水倒入茶海,“心急喝不了热茶,更品不出真味。底蕴这东西,是靠时间养出来的。那些靠烧钱堆起来的火热,”说着他抬眼,淡淡看了弟弟一眼,“小心烫了手,还烧了本。父亲常说,稳,才是倪家的根。”
“根?根扎得太深,就容易僵化,看不见头顶的天已经变了。哥,你守着南区那片老地盘,业绩报表……挺稳定的,稳定得让董事们都快打瞌睡了。”倪恪凛淡淡道,依旧带着点难得的挑衅。
贺懿轩皱眉,但为弟弟也斟了一杯茶,“至少,睡得安稳。不像某些人,日夜颠倒地扑在新项目上,这茶啊,第一泡往往太浮,得倒掉。人也一样,太浮躁的,留不住。”
倪恪凛脸上的笑容更深,“劳哥哥费心。不过是一些跟不上步伐的还手脚不干净的老茶叶淘汰掉,才能泡出更醇的茶汤。”
贺懿轩立马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leo。”
倪恪凛立刻换上无辜表情,“嗯?大哥?”
贺懿轩已经不想说话,每次看到对方这幅样子他就来气。
大家倒是已经习惯他们不阴不阳的吵架,都没什么大反应,各自吃各自的。
接下来依然在上菜,侧炭烤香鱼,右侧陶杯盛着松茸鳕场蟹,中央放着糖煮栗子与山葡萄和刺身,大理石纹金枪鱼中,透明真鲷和晶莹甜虾头。
揭开陶盖,柚子清香裹挟着喉黑鱼的丰腴席卷而来。鱼肉入口即化,吸饱汤汁的芋头舞茸非常诱人。
最后压轴的炭烤和牛在热石上滋滋作响。焦壳裂开瞬间,粉红色肉汁滋滋作响。
菜品美轮美奂,香气也浓郁,然而在这美好与尴尬的寂静之间,接下来,出现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愣住。
贺琍把玻璃杯放在桌旁,忽然,平静的宣布,“我年后,要留在这里,跟二哥一起住。”
像是终于做出决定,她的表情宁静而严肃。
场面顿时静下来,在几乎所有人包括贺松德,都用你疯了吗的眼神看着她。
贺懿轩更是脸色难看,这个场合,亲妹妹当众说这句话,跟直接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一边,倪恪凛倒是淡然自若,点点头,“可以啊,随时欢迎。”
贺琍淡淡微笑,“谢谢二哥,我过两天就收拾我的行李。”随后,却把眼神投到桌边的一角。
那女孩子,正在搅拌着牛肉沙拉,似乎很不喜欢周围氛围似的,低低地缩起脖子,看上去很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在场。
贺琍收回眼神,只捉摸不透的轻轻说道,我吃饱了,接着就转身离开。
贺懿轩看着妹妹离开的身影,不解又愤怒的磨了磨后牙,眼神阴鸷。
旁边有人拉了拉他,又摇摇头,示意别计较。
*
不欢而散的午饭过后,倪恪凛选择没有再参与和另一拨亲戚的晚餐。
今晚的事情少,会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呆自己书房里,他挂了电话,“实在蒸发了太多,得给大家一个解释。”
“做空报告是导火索。”霍瑞说,“他们指控我们新业务的现金流数据存在创造性处理。”
“市场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恐慌。”倪恪凛慢悠悠地说,“但真正的问题不是做空,是投资者听腻了‘未来可期’的故事。这也是我和好哥哥为什么吵架的原因。”
霍瑞淡淡道,“股息也在经历周期,向下周期。现在散户在恐慌性抛售,机构在隔岸观火。”
“那就告诉他们什么叫实质。第一,我提议启动五亿股回购计划,用真金白银托底。第二,得把我们的技术底牌亮出来。第三,”他顿了顿,“同意将我个人持有的部分股权,与未来三年的集团利润增长率绑定。”
几乎这将他的个人财富与公司命运彻底捆死。
霍瑞沉默。
倪恪凛声音低沉,“我们的确是在打仗。仗没打完之前,军心不能散。到时候投票吧。”
语毕,转头又对身后人说,事情紧张,得早点飞了。
霍瑞了然,就准备订机票的事,他记下来后,又问道,“那女孩……那两个孩子的事怎么办,也一起走么?”
倪恪凛抬眼看了看对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他没挑明,就道,“桑家那小子和我妹妹一起送回家。”
“另一位呢?”
霍瑞说完,又直指沉默的对视上老板的眼神。
探究,秘密与质疑盘旋在并不算明亮的空间里。
倪恪凛浅浅扬眉,眼神黑不见底,像是知道对方的质疑,但又逼迫的视线,在那人不得不收回眼神时,才似笑非笑的开口。
“带上。”他简洁的说,“让她跟我一起飞。”
第51章 小城与不确定的墙
从房间出来, 夜色朦胧,冬夜依旧很冷,但倪恪凛仍然决定去散步。
灰瓦覆着隔夜的薄霜, 枯槐的枝桠在朔风里铮铮作响, 青石板上结着透明的冰壳, 倒映着寂寥的天光, 西厢房檐下悬着冰凌,长短不齐,偶尔坠下冷冽的脆响。
风过处,只有竹丛还泛着些微青黄。竹叶相互磨蹭,发出簌簌的碎响,是这院子里唯一的活气, 腊梅的幽香被冻得稀薄, 若有若无地浮在凛冽的空气里, 要深深吸气才捉得到一丝冷香。
父亲倒是喜欢把那丑鸟在这附近,它叫声也难听,每次碰见,都能把人吓一跳。
夜色如墨, 整座庭院沉睡在黑暗里,只有那棵价值不菲的百年金桂醒着。
月光为树冠镀上一层冷银。白天里端庄肃穆的树形, 在夜里化作一片浓郁的阴影,像凝固的墨。夜色里弥漫着幽香,这香气有重量,沉沉地压在空气里。
黄灯笼下,走近细看,才发现千万朵小金花在暗中燃烧。它们太小了,小得像碎米, 可聚在一起却让整棵树发出朦胧的微光,金色花瓣簌簌落下,在石板上铺成薄薄一层。
印象里,小时候这棵树就生活在记忆里,它实在老,老到每个枝桠都写着价钱。花开得越盛,香气越浓,只有月光见证这一树金黄,露水渐重时,香气愈发醇厚。
明天园丁会来打扫落花,会计会更新资产报表。但此刻,在无人看见的深夜里,这棵昂贵的树终于做了回纯粹的植物,它只是开着自己的花,呼吸着自己的呼吸。
倪恪凛的眼神静静扫过树冠,发现了一丝意外。
就在树下,院子里的一隅,正坐着一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他踱步走进,那人似乎都没发现他的靠近,还是自顾自的低着头。
这有些反常,按道理,这种机警的小孩总是会第一时间抬头发现危险,现在却毫无反应。
“红茱。”倪恪凛叫她。
女孩儿似乎哼唧了一声,但身上仍无明显动作。
男人终于觉得有点不妙预感,蹲下后,验证了他的猜想。
喝酒的人自然而然散发出来酒精的味道,他也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微蹙起眉。
怎么喝成这样的。
倪恪凛目视着她,毫不客气捏起她的下巴,平静的说,“小姑娘,你不是来例假了?女生这种情况可以喝酒么?”
一个酒鬼,在冬天的深夜外面晃荡,很危险啊。
痛感使得朱红茱茫然抬头,用了许久,辨认出眼前人是谁。
“你……怎么还在我房间里,”她迷蒙的说,“已经几点了,我不想干活。”
“十一点。”倪恪凛看了一眼时间,“很晚了。”
“那我应该睡了,”朱红茱念念叨叨,“假如不睡,明天就没有体力。”
“那你自己试着站起来,回到你的房间。”男人平静的说。
女孩动了动,却慢悠悠地朝前歪倒,侧脸歪歪靠在他身上,倪恪凛微微扬眉,但还是伸手接住,让人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体因为放松而柔软,原本一直坚持的疏离外壳,此时也松动。
男人皱起眉,深深叹了口气。“你这样下去,今晚是还想睡我房里的意思?”
虽然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可没有对这么小的孩子完全下手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