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他对她也没什么真情。
  他性格狭隘,心眼子小,知道她厌恶他,偏要她对他笑。
  女人裹在昂贵锦绣裙中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她缓慢抬头。
  洞穴内只有一处火堆照亮,苏弱水的脸从暗处到明处,她极不情愿地抬起纤白的下颚,眼尾往上挑,她的唇色略淡,此刻被贝齿咬住,呈现出天然的粉,细看还有唇珠,勾勒出清晰的唇形,微微上翘,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娇态。
  她眼尾还带着微微的湿意,像是被逼急了,可又偏偏要笑。
  苏弱水弯唇,露出一个笑。
  她漂亮的杏仁眸颤抖着,额间一点红痣如露水洗过一般更显艳色。
  女人的气质偏清冷,当她对着你笑时,会让你感觉你是最受偏爱的那一个。
  明月高悬,独照你。
  陆泾川黑色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郡主等我片刻。”
  他一个人举着火把出去了。
  苏弱水憋着一口气,没喊他。
  陆泾川回来得很快。
  他身上带着寒露,指尖微冷,像是洗了手。
  少年皱眉盯着她缓了一会,然后终于动了。
  他弯腰,看似纤细却覆着薄肌的胳膊从苏弱水腋下穿过,搭在她的腰上借力,另外一只手隔着裙裾摸到她的腿,将她横抱起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相处。
  隔着衣料。
  苏弱水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草木香,混杂着淡淡的腥气,像是浇了血水的杂草。可看他的眼神,你却又能知道,他不是野草,而是凶兽。
  宽大的裙裾罩在陆泾川胳膊上,他将人抱起,发现这位郡主很轻,腰很细,一掌握住大半,最重要的是,很僵硬。
  视线往下,女人双手拽着他的衣襟,努力保持平衡,像是怕他把她摔了。
  “郡主,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走路,”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在说话。
  苏弱水安静一瞬,缓慢松开手,搭住陆泾川的肩膀。
  因为这个姿势,所以两个人靠得更近。
  苏弱水的面颊贴在他微冷的衣料上,被他抱着出了洞穴。
  洞穴外,有一处被清理出来的地方,插着一根火把。
  “郡主能自己坐住吗?”
  “可以。”
  苏弱水被放了下来。
  简易的石块垒成一个如厕的地方,下面刨了一个小坑,旁边插着一个火把,不至于摸瞎。最重要的是,陆泾川还在一边替她滚了一块大石头用来做支撑,让她能用胳膊撑着身子挪上去。
  还挺细心?
  陆泾川走到不远处,捏着发带,似是在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声音。
  “好了。”
  少年站在那里,背影被树影吞噬,过了一会,他转身,身下的影子在火把侧边缓慢拉长,最后他来到苏弱水面前,掏出水囊,让她净手。
  冰冷的水流划过手掌,苏弱水粗粗冲了一下,然后也不嫌弃地直接拿自己的裙裾擦了擦。
  反正都这么脏了。
  塞好水囊,陆泾川弯腰将人抱起。
  苏弱水照旧搭着他的肩膀。
  外面风大,偶尔能听到古怪的声音。
  “是不是有野兽在叫?”
  苏弱水没有野外生存经验,唯一的经验来自某综艺节目,隔着屏幕看某外国探险家荒野生存。
  对于苏弱水这种从小就生活在钢筋水泥世界里,甚至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的人来说,陆泾川就有经验多了。
  他说,“是风。”
  风卷过树梢,穿过叶子,发出呼啸,像极了野兽低嚎。
  苏弱水抖着眼睫,努力抑制住自己往陆泾川怀里躲的欲望,只催促他快点带她回洞穴。
  少年抱着人往前走。
  想,真会使唤人。
  -
  回到洞穴内,陆泾川将火堆烧得更旺些。
  苏弱水挽起袖子给自己抹药。
  山间多蚊虫,她刚才只出去了一会,回来就感觉身上很痒。
  “给你。”粗略地擦完自己,苏弱水将剩下的递给陆泾川。
  少年眸色一顿,随即露出纯真笑容,“多谢郡主。”话罢,他抬手,抽走女人手里的药瓶。
  苏弱水准备睡了。
  这几日太过劳累,她的眼底泛着淡淡青色。
  她躺在火堆边,瓷白的面孔被火焰熏得绯红。
  洞内阴冷,照着火堆的一边身体是暖和的,另外一边却是冷的。
  她的大氅还在画屏身上。
  苏弱水用手搓了搓身体,闭上眼。
  陆泾川蹲在火堆旁,手指捏着药瓶转动。半晌,他转头看她,女人背对着他,已经熟睡。
  少年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药瓶扔进了火堆里。
  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在,所以苏弱水的情绪并不像刚才那般孤立无援。
  虽然这个人并非她所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山雨来得急,苏弱水迷迷糊糊被吵醒,还没睁开眼,突然感觉双腿开始泛起麻木感。
  原身的双腿虽然不能行走,但神经却没有太大问题。
  一开始先产生麻木感,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抽筋,最后是不受控制的抽搐。
  这套流程苏弱水已经很熟悉了。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后来家中医士研究一番,迅速开发出一套对应的按摩手法。
  在双腿产生麻木感的时候上手揉捏穴位,进行疏导,便能令不听话的双腿恢复平静。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王妈妈和画屏来做,现在王妈妈不在身边,画屏也病着。
  苏弱水用一只胳膊勉强撑起身体,指尖露出想要碰到藏在裙裾里面的腿。
  这动作实在是太高难度了。
  她的指尖没有碰到自己的腿,反而因为身体不稳,所以拽住了坐在她身边的陆泾川的衣摆。
  少年被她拽得晃动了一下身体,迅速清醒过来,偏头朝她看过来时,眼中还带着天然的,未曾掩饰的凌厉杀意。可只是一瞬,又很快收敛,眸色变得平静。
  女人力气不足,只露出一个头顶。
  她苍白纤细的指尖泛出绯红,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借着这份力气让自己直起身。因为挣扎,所以身上衣衫有些凌乱。
  陆泾川单手撑着地面,避免自己被她一起拽下去。
  靠着陆泾川的衣摆,苏弱水终于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腿,没有什么章法地搓揉起来。
  她力气小,不比王妈妈和画屏。
  手法也很粗糙,毕竟有王妈妈和画屏在身边,她素来不用自己动手。
  小腿已经开始不间断地抽搐,苏弱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实在是太疼了,就跟她刚刚醒过来,双腿绑着夹板一样,稍微一动,那种神经性的疼痛让人当即想死。
  刚才已经开口过一次,这次再开口让人帮忙,苏弱水的羞耻感少了一半。
  “帮我按一下腿。”
  女人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陆泾川见过一次这样的她。
  那日里,他照常过来与她说话。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痛呼声,断断续续,隔着门扉,一边喊“妈妈轻点,”一边又说,“画屏你也轻点。”
  陆泾川没有进去,他就站在那里。
  门没有关严实。
  很窄的一条缝,视野却正好对着侧边的床铺。
  隔着一层珠帘,两层床帐完全展开。
  王妈妈和画屏站在女人身侧,一人替她按摩,一人替她擦汗。
  屋内折腾了一会,声音平息之后,少年才缓慢眨动眼睫,然后伸手叩了叩门。
  半晌,有人过来开门。
  屋内昏暗,浓郁的药香跟淡雅的熏香交融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黏腻的味道。
  帘子挂起一半,女人卧在床头,轻薄的衣物遮不住身段。她半偏着脸,露出半张侧颜来,神色蔫蔫,眼眸通红。汗湿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没什么精神。
  画屏将帘子放下,然后又去将窗子打开。
  风涌入屋内,吹散了那股黏腻的味道,也吹散了少年眸中暗色。
  那日里,女人与他说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嗓子哑哑的,大概是哭久了。
  就跟现在一样。
  洞穴内的火堆发出燃烧时木料被灼烧的声音,飞起的火星在黑暗中旋转。
  陆泾川垂目,看着死死拽住自己衣摆的苏弱水。
  因为疼痛,所以苏弱水下意识往身边人靠去,寄希望于能获得一份力量,这种如同猎物自投罗网于恶犬的举动,对于早已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不清的苏弱水来说,就算面前是头恶犬,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抱上去。
  陆泾川没有动。
  却也没有推开她。
  苏弱水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把脸埋进了陆泾川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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