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楚宜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上前安慰。
只见她止了呕声,目光死死盯着泥土间穿梭往来的蝼蚁,不似伤悲,反而有滔天的恨意在眸中翻涌。
她一拳捶上树干。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就这么死了!他们凭什么死得这么容易、这么轻松!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双拳飞快轮换,伴随着怒吼,重重捶捣树干,四指关节血流如注,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绿叶簌簌而落,混着溅落的血滴,将奔劳的蝼蚁掩埋。
再这样糟蹋下去两只手还不得废了!
楚宜笑将要阻拦,又被墨无言叫止。
随她去吧,发泄出来就好了。要不然憋在心里,迟早憋出事来。
有些事,别人帮不了。有些痛,还得自己熬。
楚宜笑无声望着树下那个疯狂到几近失智之人,放在现代,丈八这个年纪大约刚上高中,正是家人呵护、社会关爱、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纯粹时光,可眼下却是
楚宜笑再度想要进到院中一探究竟,墨无言直接杵在门前堵了个严严实实。
墨二公子,敢问院内究竟发生何事?家人去世,丈八不见悲痛,怎么反而恨成这般?
墨无言推着她往外走,你听我说不就好了吗,干嘛非要亲自去看?怪吓人的,小心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被鬼缠身!
原来,死者是丈八的大伯、二伯及其妻妾子女。
丈八的父亲行三,只得丈八一女,因害怕无人继承家产,打从出生起就上隐下瞒,把她当个男娃娃养。
后来,父亲出事,年仅八岁的丈八与母亲守着一块肥田一户小院,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可是不知大伯从何处发现了她的女儿身,喊了村长去验明正身,当日便吃了绝户。
大伯家要田,二伯家要房,母女俩寄居在家里柴房,就这样还被嫌弃碍事。
一日深夜,余母被二伯随意按了个偷汉子的罪名,在女儿的哭喊与村民的鄙夷声中,背负着不贞的骂名,含冤沉塘。
若非墨无痕恰好路过,年少的丈八,或许被两个亲叔叔发卖了换钱也未可知。
今日,墨无言便是陪丈八回乡祭祀,谁知竟撞见余家上下被灭了满门。
楚宜笑仍是不解:恶人罪有应得,可丈八为何
大仇得报,不应该大快人心吗?
墨无言的声音难得沉重:手刃仇敌才叫大仇得报,意外横死只会徒留遗憾。她大伯二伯皆被毒杀,死得真是太容易了。
余家与栾州薛老头一家死法一样,向真龙献祭而死,就连祭坛的布置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余家上下十三口人,除却老二家庶出的儿子,其余众人,皆是被毒杀后献祭。
也就是说,人是那个庶子杀的,阵也是他摆的,待完成一切后,他才伏跪于阵边,割腕自尽。
毒杀过程算不得轻松,许多人甚至会腹部绞痛数个时辰才死去,在楚宜笑看来,这种死法痛苦程度已经不亚于溺毙了,丈八却仍嫌轻松。
她问墨无言:换做是丈八,你觉得她大概会如何处置?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了事,还能如何折磨?
墨无言啊了声,沉塘吧。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正因母亲死于此,丈八年幼时目睹了一切,当晚的场景随着时间郁结成结,丈八惯用的毁尸灭迹方式便是沉塘。
当然,她会把人砍碎了装箱再沉。
怕说出来吓着人,墨无言便瞒下这一点没说。
屋里还发现了这个。
墨无言岔开话头,掏出一个小本本,蓝色封皮,瞧上去像本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书。
但翻开来看,内里所画皆是地狱恶鬼,最后一页更是详细描述了祭坛该如何摆置,才能在达到献祭目的的同时,使自己所憎恶之人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比起献祭,它更像是一场泄私欲、报世仇的盛大诅咒。
墨无言应该是得了墨无痕的命令,有关离州异象的献祭一案,他所查到的信息对楚宜笑毫无保留。
他道:栾州薛家少主亦派人查过,那薛老汉的两个儿子,非但不曾侍奉双亲,动辄便拳脚相加,薛母更是被活活饿死。薛老汉在老伴死后出走离州,许是受了这本册子的影响,回去向那两个儿子索命去了。
薛老汉拽着子孙献祭,而余家庶子,自小不得宠,日日受嫡子欺辱,遂心怀怨恨,一同奔赴地狱。
受蛊惑之人皆是心怀仇怨不得解脱者,这是两桩案子的共性。
楚宜笑疑道:薛老汉家当时没瞧见有小册子?
墨无言一摊手,有官府在,少主不好翻查。不过,除了这个小册子,有一物,是薛老汉与余家庶子都有的。
一串菩提手串出现在楚宜笑面前,她咦了声,这不是墨无痕戴的手串吗?
那人宝贝的很,没事就在她面前晃悠,她想不认得都难。
她又细细观察了会儿,不,不对。墨无痕的那串菩提饱满,色润且亮,这一串却珠小色暗,质量差上许多,应当不是出自同一处。
又拧眉细思了会儿,菩提手串多供于寺庙,澜郡或者整个离州,可有地方是求这个的?
墨无言早派人查过了,从前没有,但五年前离王仿着燕京大觉寺在澜郡新建了座寺庙,取名燕归。怎么,楚三姑娘想前去一探?
楚宜笑略一思量,我自个儿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万一离王察觉,把我灭口了怎么办?不如漏个消息给太子,叫他去查。
墨无言抚掌道:不错不错,楚三姑娘如今做事比起原先精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大有所为。
楚宜笑哈哈道:过奖过奖。
婢女青霜一事都怪她思虑太浅,没料到萧遇会下杀手屠其全家。若非墨无痕暗中安排,一家三口的性命都要葬送。
那时她以为青霜已死,着实自责了一番,墨无痕明知实情,却看着她郁郁,并不出口安抚。
事后她也曾责怪此人冷心冷清,但日子久了她才咂摸过味来,若非当初那一番刻骨铭心的痛,她也未必会狠狠长个教训,逐渐养成个深思熟虑的性子。
说起来,她还是要感谢墨无痕的。
你们少主何时归?
说不准,怎么也要等书容的病情稳定了再说。
书容?楚宜笑回想起来,原主在庙内不小心撞见墨无痕的那次,他正是因为那个名为书容的女子被绑而勃然大怒。
不是说北地的铺子出了问题,要他亲自回去处理吗?
墨无言笑道:铺子能出什么大事值得少主亲自跑一趟?对外的说辞罢了。
也对,请假的借口,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她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楚宜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墨无痕曾亲口说过,书容不是他的小青梅。但既然能让他千里迢迢赶去亲自医治,想来书容对他而言也是位极其重要的友人。
你们少主还挺重情重义。
那是,我们少主,最是有情有义。
不远处,丈八喘息渐止,她靠坐在树下,一腿伸直,一腿蜷起,两掌捂于双目之上缓了会儿神。村长在旁探头探脑,被她一嗓子吼得滚回了家。
瞧他们怕你怕的,估计以为人是你杀的呢,再不辩解辩解,你丈八阎王的名号可就要传遍离州了。墨无言蹲她身前,递给她一只水囊,好受了?
好个屁!名声顶个鸟用。丈八夺过水囊仰头便灌,喝完,她一甩发间汗珠,朝楚宜笑扬了扬下巴,少管我,把她带走。
丈八腰间挂着把掌长的刀,削铁如泥,墨无言见她拎刀走向院中,便知她要做何。
走吧楚三姑娘,墨无言大步朝外走去,送你回家。
晚上,月光照入青帐,许是太亮的缘故,楚宜笑罕见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