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正对方说过时效一晚,这无人知晓的秘密就当作一次阅后即焚,宋岑如缓缓道:“是我不小心听见了,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阿竹,他不会死’。”
霍北一愣,这话听起来轻飘飘,但落在事情发生的那刻,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来说,就是被轻视,被抛弃,被盖上“你有错”的烙印。
为什么宋岑如总拘着?因为继只有套着继承人的壳子才会被父母看见,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可心里不痛快。
干嘛呀,就该撒泼打滚的年龄,凹什么冷静释然,李东东在这年纪连个屁都憋不住。
他摊开掌心,平行伸到宋岑如跟前,煞有介事道:“集中精神,盯着它。”
“干什么。”
“别问,直接做。”
宋岑如眨巴眼,“然后呢。”
霍北:“上面有东西吗。”
“这是什么玄学吗。”
“是物理。”
“没有。”
霍北收起手,“嗯,的确没有。”
“......”宋岑如还在等,等了一分钟,对面就揣着兜和他对视,直到压不住嘴角,他怒了,“神经!”
霍北啧啧叹道:“本来就不存在的错,执着它可不就是神经。”
宋岑如怔住,转瞬意识到这是他的答案,纠结那些东西本来就没意义。
霍北又说:“摸摸兜。”
宋岑如下意识照做,指尖触到一堆硬实的条状物,掏出来,口袋边缘滑出几枚“咚咚”掉在地上,而手心里是满到捧不下的奶糖。
“什么时候放的?”他转念便明白,“刚才我盯你手心那会儿?”
这糖本来想着拿来哄小孩儿开心的,不是被家长骂了么,但霍北现在觉得寒碜了,这么大一桩心事,大白兔顶个屁用。可他又转念一想,嘴里甜点儿总比苦着好。
宋岑如直直注视着他,霍北偏过脸,挨不住似的。这双眼比墨玉珠子还亮,是嫌弃这糖不上台面?
不嫌弃。宋岑如喜欢这捧糖,也喜欢满到溢出的分量感,很踏实,踏实到突然生出困意,他掩嘴打了个呵欠。
“困了睡,本来就不痛快,别到第二天眼睛下面再挂俩黑圈儿。”霍北活动活动快站麻的腿,“我走了啊。”
宋岑如道:“回大杂院吗。”
“上班啊少爷,我翘班来的。”霍北找好位置准备助跑,又想起什么,转身向他确认,“你......得关两周?”
宋岑如还记得母亲的警告,他道:“这段时间别来找我。”又怕被误会似的,“不是讨厌你的意思。”
“我知道。”霍北嘴角露出笑来,“不过,真不来?”
两周禁闭而已,不就是出不了房间,在一堆书山文海里打转么,宋岑如从鼻子里“嗯”了声。
“那行,不来。”霍北干巴脆的应了,翻墙跃树,消失在夜色中。
说不来就真不来?
有人不想承认小心思,埋头苦读,屋内钟摆敲过第十响,往窗外望的次数却比钟声多。直到窗外飞进来一枚小纸团,宋岑如没抬头,嘴角偷偷上扬了一点点。
接着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谁也没提明天还来不来,但只要到时间,总会有身影在树上晃悠,也总会有人提前开窗。
接近入伏,气温陡然高升,这天霍北难得没活计,等着那群数字老板打款就行。
立在墙角的紫竹落了浮灰,他拿了锯子,长腿一跨踩住板凳,直接在院子里干起活来。
陆平往嘴里扒了两口疙瘩汤,问:“你这绝世好棍不要了?”
“当啷”一声,竹子一分为二,霍北拿下嘴里叼的铅笔,做了记号,拣着粗细最适当,最直溜的一段下锯。
切完,他才说:“您甭管。”
“哟,还我甭管。”陆平和弄两下碗底,“是管不着,每天晚上溜出去都不知道干嘛去了。”
她数落完,不得劲儿,拉着别人家的小孩开始对比:“你什么时候能像宋岑如那么乖?”
霍北再次落锯,碎屑扬在空气里,洇出竹子的清香,他道:“那您是痴心妄想。”
“怎么就痴心妄想了?”宋岑如拿着书,手指落在书页某一行。
“这些内容你都记下来了,而且每天就跟着听了一小时的课,吸收速度不慢。”
小孩儿夸他,霍老大心里美,脸上臭,“我就一初中文凭,还指着以后当大老板?”
“怎么不行。”宋岑如语气认真,“你商业头脑不比我差。”
霍北看着他烁烁生辉的眼睛,四肢百骸像被裹在温风里,态度还是吊儿郎当,“抬举喽,我还是适合游手好闲。”
说罢,他移开眼,在挂着卷轴的墙面停留。
看不懂书法门道,反正漂亮、牛逼就完事儿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落款,“‘怀竹’又是什么?”
宋岑如随着视线转头,又瞥回来,“号称,你理解成......笔名就行。”
“和阿竹有什么关系?”霍北俯身看他,扫过颈间玉坠,通透的好似一柱泉,衬得主人也像一捏就沁水。
宋岑如将书卷成筒敲他胳膊,“偷懒不想另取的关系。”
门外传来叩声,华叔的声音突然出现:“阿竹,我进来了?”
宋岑如一个激灵,书卷飞进霍北怀里,他一把将人摁下去,食指抵唇,“嘘。”
门被推开,他快速转身,后背紧贴窗框,先发制人:“怎么了华叔。”
“怎么站那儿了?窗户开还这么大。”华叔上前两步,“这两天蚊子多,别被咬了。”
宋岑如抬手拦人,“您、您站那儿就行!”华叔被吓得一抖,停在原地。他飞速酝酿说辞,“我......透透风,空调太闷,一会儿就关上。”
蚊子确实多,少爷一掌给他推到墙根儿底下,挨着景观盆栽,飞虫树杈糊了一脸。
霍北原地蹲候,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一仰头,正好看见宋岑如的后脑勺。挺圆,还睡翘一小撮头发,大手在膝盖上磨蹭两下,他努力克制住想给人顺毛的冲动。
“他们下周要回总部,得走好一段时间呢,你爸外出考察的时间也定了,下个月直接从申城出发。要不......你找个时间去和他们告别?”
隔着一段距离,华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清晰地传进霍北耳里。
他看不见宋岑如的表情,也想象不出来,过一会儿才听见对方说了句“好的。”
霍北觉得宋岑如情绪有点低落,短短两个字,竟然需要花十几秒来包装语气。
接着又是落锁声,霍北听脚步走远才站起来,宋岑如没转身,他便往窗框上一撑,探身靠近。
“你干什么。”宋岑如侧头。
确认你哭没哭。
这话出口估计得挨顿打,霍北更正腹稿:“后天我出趟门,回来给你带桂花酪。”
“还没到桂花的季节......”宋岑如暗暗抠手心,知道他又在哄小孩儿。
“哎,你吃不吃吧。”
“吃。”
翌日,霍北起了个大早,放弃跑步,坐马扎上给竹子抛光。
从清晨一直干到快中午,聚精会神的,连陆平出门锻炼的动静都没听见。
竹子约莫不到四寸,竹身被磨的平滑细腻,摸不出丁点儿刺挠。顶端钻孔,装完五金配件,只差个装饰,他吹掉浮屑,转身进了北屋搁进抽屉。
外头响起敲门声,以为是邻居上门,霍北撩帘出去,眉头一蹙,瞧见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您找谁?”他问。
来人打量他,目光拿捏的刚好,算不上冒犯,但审视的意味十足。
“找霍北。”女人手里提着三四个礼物袋,“你好,我是宋文景,宋岑如的妈妈。”
......
来访前后不过十分钟,宋文景自称来这儿为了和邻居打个招呼,礼物带的恰到好处,高档,不贵重,叫人找不到推拒理由。她和霍北不尴不尬的聊邻里之间常有的问候,其他只字未提。
霍北确认宋文景不知道自己翻墙的事儿,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对方真正的来意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毕竟,椅子没坐,茶水没动,倒是在院里转了一圈。直到临走,她在门口站定,然后说:我知道我们家宋岑如跟你玩得好,但他正是需要用功的阶段,没那么多时间,希望你不要介意。
在他看来,这番造访与警告无异,只是宋文景教养出身都好,无论什么话从她嘴里一过,再难听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霍北常在外混迹,卖消息做生意哪能不懂这套人情做法,留下几分余地,话里意思却是,“这样的”和“那样的”孩子之间怎么相处?他该有个自觉。
宋文景最后看他一眼,走了。
陡然间,霍北突然明白那天下午,穿着一身金丝云锦的宋岑如为什么不搭理人,不是瞧不起,是不能。
陆平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霍北大马金刀坐在阴凉下,手肘撑膝盖,手里编细绳,她扯嗓嚷嚷:“都快一礼拜了还鼓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