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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尔 第19节

  她是寡妇,带着一个傻子女儿,已是艰难,若被知道是为二丫打人,又是那样的无赖,想也知道,二丫的声名也毁了。
  所以,她逃避了,骤地听到有人叫她:“刘嫂子,你说是不是?”
  刘婶婶尴尬地笑:“啊?呵呵,嗯……”
  啪嗒啪嗒,突的,僻静的小道里,身形薄削清丽的大姑娘,背着一捆柴禾走了出来。
  众人闲话戛然而止:“芹丫头啊,回家呢?”
  云芹点点头,又淡淡看了刘婶婶一眼。
  这一眼,成了刘婶婶这几年的噩梦。
  第16章 从此。
  ……
  面对站在自己眼前的云芹,刘婶婶沉压几年的惭愧,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她颤抖着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能为你说点什么,还迎合了她们。”
  “对不住。”
  愧疚是一条棉线,刚开始它不起眼,横亘在心脏下方,硌到心肉,有些难受。
  然而时间越久,只要心脏一直压着它,有的线就断了,有的线则会嵌入柔软的心室。
  那是比钝刀割肉还要痛苦的滋味。
  刘婶婶开始彻夜难眠,尤其听说秦聪一家对谣言的不满,她越来越无法面对云家。
  那是一个秋风飒飒的早晨,她收拾家当,与女儿搬离阳溪村。
  这一走,就再没有勇气回阳溪村。
  可是,当从女儿口中听到云芹来县城,刘婶婶追上来了。
  她握着云芹的手,不敢看云芹的眼睛,任由眼泪嘀嗒落在胸口。
  听着她说着那日洗衣时的场景,云芹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刘婶婶:“芹丫头,求求你骂我,就当是让我解脱……”
  云芹肩头微松,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刘婶婶:“啊?”
  云芹:“婶婶刚刚说的洗衣那事,我不记得了。”
  说全然不记得也不是。
  两年前,或许有那么一天,她砍了柴禾,走在寻常的山路上,有一群人在说着什么,又和她打招呼。
  过于寻常,泯灭在记忆里。
  刘婶婶突的茫然:“那,当时我那样,你不生气吗?”
  云芹这回倒是没忘:“生气的。”
  帮了二丫,刘婶婶求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但管不住那无赖的嘴。
  无赖口中他十分冤枉,只是路过云家,就被狂揍了一顿。
  文木花不信,问云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支支吾吾,因为告诉文木花真相,文木花必定宣扬得村里皆知。
  这也就害得文木花狂戳云芹小脑瓜。
  现下回想,云芹脑门还有点疼。
  所以,便是能理解刘婶婶的苦衷,她也确实生气,无可厚非。
  这一句,更令刘婶婶羞愧难当,有一刹都想跪下来:“都是我们娘俩的错……”
  云芹扶住她:“可是都两年了,我已经不气了。”
  刘婶婶:“诶?”
  为了严谨点,云芹又问:“这两年,你们没再说过我什么坏话吧?”
  刘婶婶赶紧说:“那自然没有!”
  云芹:“那我更没必要生气了。”
  刘婶婶呆呆地看着她,她无数次想象中,她忏悔后,云芹或许会责怪她、厌恶她,亦或者,会豁免她、安慰她。
  然而对云芹来说,那是往事。
  有些细节记得,有些细节不记得了。
  生过气,但不生气就是不生气了。
  她们只是故交,分享了一段回忆,没有谁高高在上。
  刘婶婶抹了下眼泪,却不由傻笑,语气不是罪人自述,找回从前几分熟稔:“我差点忘了,你以前心就很大……”
  云芹跟着笑了起来。
  她觉着陆挚早该出来了,翻看刘婶婶送的东西,只拿了一条腊肉、两个烤饼,把其它的递回去:“婶婶带回去。”
  刘婶婶:“可是这……”
  云芹:“下次,我还要来你们摊子买烤饼。”
  这明显不是要两清,刘婶婶蓦地又落下泪来。
  二丫也说:“云芹姐买烤饼,不要钱!谷子弟弟知知妹妹买,不要钱!”
  方才,娘和云芹说的那些,二丫听得很懵懂,她只记得当日,有个男的要抓她,打她,好痛。
  是云芹姐把坏蛋打跑了。
  可是,娘不让她说,娘说,她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就会死。
  但是娘也说,要记得云芹姐的救命之恩。
  她会一直记得的。
  刘婶婶情绪经过大起大落,才留意云芹梳了妇人头,她心口一揪,小心地问:“你出嫁了。还是……秦聪吗?”
  当年秦聪一家闹退亲,刘婶婶实在折磨,没来得及探听,就搬走了。
  乍然听到这名字,云芹还有点陌生,摇头:“不是,是个秀才。”
  才说到陆挚,就看陆挚提起衣摆,跨过驿站门槛,迤迤然行来。
  云芹指给刘婶婶:“就是他,陆挚。”
  刘婶婶但见此人俊目清逸,鼻梁高挺,身材挺括,她在县城卖烤饼这么久,没见过比他长得俊的儿郎了,且又是个秀才。
  至此,刘婶婶心中,放下最后一块巨石。
  几人浅浅见过一面,云芹和陆挚领了驴,要回去了,刘婶婶和二丫一路送他们到城门口。
  她们在城门口挥手:“芹丫头,我们就住在这。”
  “日后要通往来啊!”
  云芹戴着笠帽,挥挥手:“好!”
  陆挚牵着驴,望她眉眼轻扬,带着柔和轻盈的笑意。
  仿佛对她而言,再沉重的事,都会化成一片白色的羽毛,微风一吹,晃悠悠飞到天上去。
  就算是遇到那种事……陆挚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他刚到门口,刘婶婶正哭得情真意切。
  他不好搅了她们诉情,就躲在门口,不得已听了一耳朵。
  所谓“悍妇”的真实情况,昭然若揭。
  陆挚陷入自己思绪,忽听云芹语调柔和:“陆挚。”
  陆挚抬眸。
  云芹:“以后来买烤饼,不要钱,”又指着挂在驴身旁的腊肉:“今晚还能加菜。”
  她笑着对陆挚说:“县城真好。”
  陆挚:“……”
  云芹的快乐,感染了他些许,然而这种轻盈,很快又掉落了,他脑中不自觉地将方才场景,又过了一遍。
  秦聪是谁?
  这个名字从第一遍出现,他就记在了脑海里,只是方才刻意不去想,现在一旦放松,它就冒了出来。
  陆挚呼吸一窒。
  既耻于自己非礼窃听,又不解自己缘何在意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忽而,一阵凉风从耳侧吹来,陆挚回过神,就看云芹摘下笠帽,给他一下一下扇风。
  她微微弯腰:“天气热。”
  陆挚:“我还好。”
  云芹瞧秀才还是逞强了,明明就热得皱起眉头,还不承认。
  她还是不拆穿好了。
  …
  他们一路满载,走得比来时要慢,渐渐的,路上的草木繁茂,蝉鸣又长又懒,傍晚的暖风拂面,熏得人昏昏欲睡。
  云芹虽然有些怕从驴背上摔了,也忍不住偷偷眯了会儿。
  忽的,远处一群小孩,追着一个风筝,又跑又叫。
  他们中有男孩女孩,陡然看到云芹高高坐在驴背上,又起哄:“悍妇,悍妇!”
  陆挚攥住驴绳。
  云芹也来了精神,翻身下驴,朝他们比了比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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