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段令闻自己也觉出些不妥,他长年干农活,一向是简单打个结了事。
  景谡见状,快步上前去,缓声道:“这般系着,既不舒坦,也不便解开。我帮你重新系,可好?”
  “嗯……”段令闻低着头,脑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景谡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抬起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耐心地解开紧缚的结,衣带松脱,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段令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睫毛轻颤着垂下,又急快地错开视线,不敢停留在他的手上。
  景谡将衣带理平,旋即微微倾身,将衣带环住他的腰身,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先将两边腰带交叉,右边压在上面。”
  他的手指动作缓慢,确保段令闻能看清楚。
  “……再从这边绕过来。”
  最后,他捏住衣带的两端,抬眸看向段令闻的眼睛,征询道:“这样……可还舒服?”
  段令闻怔了一瞬,才磕磕巴巴道:“……嗯,嗯。”
  景谡依言将衣带系好。而后,他的指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他的腰身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
  二人距离极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景谡垂眸看他,目光从他那轻颤的眼睫,慢慢下移到那浅淡的薄唇上,停在那里。他的头又低了一点,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与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段令闻脑袋一片空白,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模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谡缓缓抬起手,却只是覆上他的发丝,轻柔地抚开他额间的碎发,“卢公召我过去商议要事,你在房间歇息,若有什么事,唤一声邓桐即可。”
  说罢,他直起身,随即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段令闻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唯有耳尖的一抹滚烫迟迟未散。
  景谡策马朝着帅府而去,这帅府原是本县的县令府邸,后来义军攻下吴县,杀了县令后,卢信作为义军领袖,便在此暂时住了下来。
  议事厅内,里面已聚了数人。
  主位上的卢信面色沉凝,正与身旁几位将领低声交谈,景谡的叔父,景巡也在其中。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卢信座侧稍后位置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穿着一身宽大文士袍,面容算不上英俊,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活络,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
  听见脚步声,那男子猛地抬头朝门外看去,恰好与景谡的目光相对。刹那间,那人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热络、甚至可以说是惊喜的光芒。
  不等景谡向卢公行礼,那人匆忙走了出来,脚步急切,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脱口而出道:“景……景谡?你是景谡!”
  整个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景谡面色沉静,心中疑色丛生。
  此人的神色不像是假装的,但他搜遍所有记忆,也找不出与此人相关的半分痕迹。
  不对,准确来说,应是有一面之缘。
  那日在城门口,官兵搜查路引时,这个人便是因为没有路引而被官兵抓进牢狱中。
  “陈焕!我叫陈焕!”他下意识伸出右手,四指并拢,掌心朝向左侧,声音难掩激动:“幸会,幸会……”
  意识到不妥后,陈焕又急快地收回了手。
  景谡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轻轻颔首示意,旋即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朝向座上的卢信行礼,“景谡奉命前来,不知卢公急召,所为何事?”
  “来人,看座……”卢信笑着道,对于景谡这样的少年将才,他自然是尤为看重和倚重的。
  众人便继续商议起进军丹阳与江乘的战略,这两地乃漕运要道,更是兵进吴中地区的战略要地。
  在景谡来之前,陈焕便已极力主张让景谡领兵,正面强攻,以期速战速决。陈焕言辞凿凿,分析得也似有道理。
  然而,正是他这般急切的推举,反而让卢信心中平添了几分顾忌。
  卢信赏识这个义子的奇谋妙策,也乐于与他探讨天下大势,但涉及核心兵权之事,他更倾向于‘自己人’。
  接下来是尤为关键的战役,若是一举拿下,他便可顺利稳固江淮一带。
  以他之见,凭借如今义军的兵马和士气,拿下丹阳、江乘这两座城池并非难事,与其让投效日短的景巡二人得此功劳,不如他亲自带兵,也可笼络人心。
  卢信心中所想,景谡自然一清二楚。
  因而,当卢信问起他的看法时,景谡拱手回道:“丹阳守将徐昂,此人虽出身将门,却性情狂傲,刚愎自用,此战诱攻为上。江乘守军久疏战阵,惯于固守待援,因而强攻、速战为上。”
  景谡继续分析道:“此战关键在于以快打慢,以锐击惰。若卢公亲临城下,以您的威望,旌旗所指,势如破竹,一个月内,必能连克江乘、丹阳两地。”
  卢信眼中已忍不住掠过一丝赞赏,此子确有大才,可赞赏之余,他的眸间掠过一抹隐晦的……忌惮。
  前段时间,景谡向他借兵一千,扬言三日内攻下吴县,他只当是少年意气。
  待真的攻下吴县后,景谡却没有半分居功自傲的意思。如今更是将敌将性格、敌军弱点剖析得如此透彻,未到弱冠之年,就有勇有谋,且还能审时度势、知进知退。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卢信心中暗忖:如今他羽翼未丰,尚能为我所用,敬我为主。可若任由其继续立下战功,积累声望,假以时日,待他羽翼丰满,这义军之中,还有几人能制衡他?他日,他还会甘心久居人下?
  第17章 异瞳
  议事散后,叔侄二人并肩而行,待远离了帅府,景巡才缓缓开口:“邓桐已经大致和我说了,你这些时日离城,是去寻了那日救你之人?”
  景谡颔首,“是。”
  景巡捻了捻胡须,语气平和却意有所指:“既是救命之恩,自当厚报,多予些金银田宅,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免受乱世流离之苦,也算不亏待于他。”
  景谡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不可能听不懂叔父的意思。甚至在上一世时,他心里是认同叔父这样的安排,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还是决心将段令闻留在身边。
  他正色道:“叔父,他叫段令闻,是我认定要明媒正娶、携手一生之人。”
  可景巡只当他还年轻,尚未分得清利益轻重。
  “你如今虽尚未显达,但以你的才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景巡声音平缓,劝道:“你的姻缘,关乎甚大,需得是能助你稳固基业、于仕途有所助益的世家贵女。”
  “叔父,您教我读书识字、习武骑射,这些教诲,我一刻不敢相忘。”景谡沉声道:“但世间万事,并非皆可权衡利弊。于我而言,他是我在这乱世之中,想要与之并肩同行、祸福与共的唯一。”
  景巡眉头微蹙,不过短短数日罢了,怎会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他试探问道:“非他不可?”
  “生死相随,无可替代。”景谡回得果决。
  景巡轻哼了一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下颌微微一点,语气依旧沉缓,却仍带着审慎,“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多言,倒显得像个老顽固了。也罢,那便带来让我见见吧。”
  闻听此言,景谡郑重躬身行礼,“谢叔父。”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热情得过分的呼唤:
  “景将军,景校尉请留步!”
  景谡与景巡同时回头,只见那方才议事厅中行为跳脱的文士陈焕,正快步追来,脸上笑意热切,几步便蹿到了近前。
  陈焕先是像模像样地对景巡草草行了一礼,“景将军。”
  景巡投靠卢信时,手中兵马不过数百。卢信为示笼络,便授予他一个校尉之职,命其自募兵马。
  后来,景巡凭借自身能力,数月间竟将麾下人马扩充至两千余人,成为义军中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再加上攻下吴县,景巡叔侄功不可没,卢信便授予二人将军、校尉之衔。
  景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微微颔首以示回礼:“陈参事。”
  陈焕此人虽来历有些不明,言行也时常跳脱怪异,但卢公似乎极爱听他说些奇闻异事、甚至是一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奇谈,故而给了他一个“参事”的虚职,虽无实权,不过也能参议军事。
  景巡作为一方将领,自然是乐于与陈焕交好,他主动搭话,“参事匆匆而来,可是卢公还有事吩咐?”
  “无事,无事!”陈焕连连摆手,他凑近上前,转向景谡,“方才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不知……可否有幸交个朋友?”
  景谡眉头微蹙,此人底细未明,言行无状,但毕竟是卢公的座上宾,不宜当面直接驳了面子。
  他微微颔首,“陈参事言重了,同在卢公麾下效力,自当同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