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被燕南天带走的、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婴儿,便是江鱼,小鱼儿;而另一个如白玉无瑕的婴儿,被带回了移花宫,便是这个世界的楚曦。
两个孩子的性命……就这样“暂时”得以保全。
没错,只是“暂时”。
就在刚刚,怜星说邀月……最近很“心急”。
她还能是在急什么?
无非是她心中积压了十数年的妒恨与怨毒已然沸腾,再也无法按捺,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看到那出她精心策划了多年、兄弟相残的戏码。
她已经忍耐了十几年,若不是那刻骨的仇恨和屈辱如同毒火般日夜灼烧着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那本就稀薄的耐心,怕是早就消耗殆尽了。
一个人……能为一件事筹谋上十几年,而且每时每刻都忘不了这件事,那这个人……通常,是很危险的。
邀月或许就是最危险的那一类。
思绪翻涌间,楚曦就这样撑着花伞,挽着怜星来到了邀月的居所之外。
殿外回廊中尽是盛放的奇花异草,整个殿宇更是装饰得无比精致华美。只是,楚曦并不喜欢来这里,只觉处处都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冰冷与寂然,仿佛隔绝了所有的人间烟火气。
也许……这正是邀月想要的,却不是楚曦所心仪的。
他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挽着他臂弯的怜星……整个人都绷紧了些,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好像也开始微微泛凉。
“二师父,我们到了。”楚曦收起花伞,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手掌将怜星发凉的手紧紧握住,温暖地包裹了一下,传递着一丝无声的安慰。
“嗯,我们……进去吧。”怜星的手指微微用力,在楚曦的掌心摩挲了一下,似乎是在汲取他特意传递过来的暖意,随即,轻轻挣脱了他的掌握。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清冷无波,姿态也越发优雅而疏离,不过,楚曦还是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紧绷的气息,已经随着这微小的动作缓和了不少。
他就这样,以一种极为恭谨的态度,跟在怜星身后,步入了殿内。
殿内点着不少长明宫灯,但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是幽微。两人绕过了数道屏风,又掀起一道珠帘,这才能看见最深处的寒玉榻上,正静静盘坐着一道素白的身影。
她白衣胜雪,更衬得长发如墨云流瀑,好似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风姿绰约,完美得不像凡人。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仿佛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只能俯首称臣的威严。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已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仰视。
这便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她缓缓睁开双眼,清冷如冰泉的目光先落在怜星身上,声音平缓无波:“他,都通过了?”
怜星微微垂首,似乎不愿与邀月的目光有太多接触:“是,姐姐放心。曦儿天资卓绝,进步神速。就算是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家伙,如今……怕是也没几个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了。”
“很好。”邀月这才转向楚曦,凌厉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明玉功》,练到第几重了?”
“回师父,弟子愚钝,近日方才触及第六重的门槛,尚需勤加修习,方能稳固。”
这个进度,放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是惊世骇俗,但在邀月面前,他必须表现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进展“太快”而心生疑虑,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修炼“太慢”、不堪大用而失去耐心。
邀月闻言,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那冰冷的眸光又深沉了几分:“那么,你可还记得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可还记得……你存活于世的意义?”
当然记得。
楚曦在心中这么说。
不过,这绝对不是邀月想要的答案。她所希望的,是自己成为一个满心仇恨的复仇工具,成为一柄为她复仇的利刃。因此,楚曦口中说出的每个字,最好都染着仇恨的火焰,都浸透了对小鱼儿与他“父母”的刻骨恨意。
楚曦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决绝,那双原本温润的眼眸中也很快燃起了熊熊的恨火,声音都仿佛因为要极力压制胸中的愤慨而颤抖起来:
“弟子……时刻不敢忘!”
说着,他还马上攥紧了拳头,力图让这场戏显得更逼真些:“江鱼!还有他那对卑劣无耻的父母!是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幸蒙二位师父收养,我才得以长大成人。此仇……不共戴天!弟子每每思及,便觉心如刀绞,恨不能立时手刃仇敌!”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压下胸中翻涌的恨意:“更何况,那江鱼自幼投身恶人谷,与天下恶人为伍,行事乖张,诡计多端,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于公于私,此人都罪该万死!弟子定当取其首级,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亦为江湖除一大害!”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立志铲奸除恶的侠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一旁的怜星,也微微侧过脸,似乎不忍看见他这般痛苦的模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番话……正是邀月想听的。
邀月静静地听完了楚曦的慷慨陈辞,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满意的情绪。
“记得就好。”邀月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那你,可已准备妥当?”
“弟子绝不敢有片刻懈怠!”楚曦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更是无比坚定,“只等师父允我出谷,去与那江鱼决一死战!”
“好。”
邀月终于轻轻颔首,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足以让人无法呼吸。
她那双比寒冰还要冷的眸子就这样锁定着楚曦,清晰地映照出此刻他脸上被仇恨灼烧得近乎扭曲的表情。楚曦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意从脊椎窜起,几乎要撕破他这刻意维持的悲愤姿态,立即沉下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很好。”邀月终于再次缓缓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
她缓缓起身,那素白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高不可攀,如同九天之上俯视凡尘的神祇。
“既如此,明日……不,今日,你就启程。”
看来,她确实已经……等不及了。
楚曦垂下眼帘,姿态恭顺无比:“是,弟子遵命。”
“找到他,杀了他。”邀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带哪些人随行,由你自行挑选,不必再来问我。”
“回师父,弟子想独自前往,无须随行之人。”
楚曦的回答令邀月眸光微闪,但并未出声打断。楚曦见邀月默许,这才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那江鱼自幼在恶人谷长大,整日与‘十大恶人’为伍,耳濡目染之下,必定诡计多端,手段阴狠,恶人谷中那些寻常的恶人,怕都不是他的敌手。”
“我们宫中的姐妹们,虽然武功不俗,但许多都心思单纯,与这等大奸大恶的狡猾之徒周旋,难免吃亏。若带上她们同行,弟子怕她们会中了江鱼的算计,不仅徒增伤亡,还可能会被江鱼当作要挟弟子的筹码。”
“更何况,此事……是弟子的私仇,实在不愿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唯愿独力承担,以弟子一人之力,亲手了结这段恩怨!”
“因此,还请师父……允准。”
这番话说得既合情,又合理,但最关键的是,邀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即便楚曦带了其他弟子去,她们在外面也会对楚曦言听计从,根本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对他的一些行为,还可能存心包庇,起不到什么牵制与监督的作用。
而邀月,不过是想看到楚曦亲手杀死江鱼罢了,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倒是有几分骨气,也还算有些思量。”邀月静默片刻,缓缓向前踱了一步。她素白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并不是在用双足行走,而是像真正的云端仙子一样漂浮着,就这样向楚曦靠近。
那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接近猛地加重,楚曦已经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还有……危险。
“你既知那孽种诡诈阴狠,便该明白,此行绝非儿戏。”邀月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楚曦的下颌,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直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眸子。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审视,以及一种几乎要刺穿他所有伪装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