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母亲,慢着,我想应该不是大嫂没记准,而是这其中应该有误会吧,”她拧眉打量了一眼张婆子,视线在她红肿的双手上停了几瞬,“本来这年节时候没有炭火的赏例的,因今年天冷,我看到张婆手上生了冻疮,想着底下的人当差都是尽心尽责的,也该多体谅她们的不易,去大嫂院里说话的时候,我便特意提醒了她这回事。大嫂当着我的面打发人去置了炭火的赏例,这是一点儿不错的,怎么别人都有,偏偏就张婆子没有?”
听崔氏说完这些话,四爷贺知舟转眸看向她,眼中暗含惊诧,似是意外她没有偏向谢氏,而是为大嫂仗义执言。
有崔氏做证,江夫人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四弟妹当时在我那里,发东西的事,我也吩咐了我的丫鬟去做,丫鬟一向细心,不会出错的。”
张婆子嚎啕一声,“四太太和大太太这样说,难道是在怀疑老奴说瞎话?老奴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莫不是先前老奴不小心冲撞了大太太,大太太记在心里,故意借此惩罚老奴的吧?”
江夫人蓦然愣住,“冲撞?你何时冲撞了我,哪里有的事?”
张婆子高声道:“太太忘了吗?我一个刷恭桶的,身上有味,平时不敢在内院随意行走,那天不小心在太太院外坐了一会儿,便被太太的丫鬟骂了,这还不是冲撞吗?”
江夫人不由拧紧了眉头。
这分明是无稽之谈,这点小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怎会可能借此惩罚她?
然而听张婆子这样说,饶是国公爷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府中小辈们的脸色,却都已经微微变了。
贺晋承重声哼道:“大伯母,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还苛待下人的人!”
被这话一刺,江夫人脸色有些发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谢氏却忽地站了起来,对国公爷道:“父亲,既然张婆和大嫂各执一词,我忽然想起来了,这账目都在账房那边收着,只要拿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国公爷沉沉看了她一眼,道:“去拿来吧。”
谢氏神色一喜,抬了抬下巴,示意琉璃去账房取账本。
瞥见她暗藏得意的神色,姜忆安也对香草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她几句话。
年节家宴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件事,等待账本到来之前,国公爷没再开口,其余人等也都默不作声,只是瞪眼看着这一切,神情各异、
不一会儿,吕账房捧着账本匆匆前来,将账本呈上,请国公爷过目。
账本后附着下人们领完月银赏例后按下手印的凭证。
国公爷敛眸扫了一眼,见张婆子的月银数额为一两,赏例之中没有炭火,凭证上清晰地按着她的指印。
这账目上记录的,确实如她所说,月银只发了一半,也没有发给她炭火。
国公爷将账本放下,老太太忙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又递给谢氏,再之后又放到了江夫人面前,让她也看清楚了。
老太太冷声道:“张婆没有说谎,你确实克扣了她的东西,现在证据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夫人将那笔记录反复看了好几次,眼中尽是惊愕。
这账本虽还是原来那个账本,可记录却与她先时看得不一样了。
她一时有些慌乱,道:“母亲,这其中一定有出错的地方,请容儿媳再去查一查......”
话未说完,谢氏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嫂,就算不是你出了错,也是你手底下办事的人不力,不管怎么样,大嫂都脱不开干系!这大过年的,张婆真是可怜,平白无故被克扣了银钱,为了求一个公道,都在地上跪了大半天了。事到如今,大嫂你就看在张婆可怜的份上,补上她的银子炭火吧。”
贺嘉云冷冷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我娘打理了这么多年中馈,从来没出过这些事,大伯母不过只是管月例这一项,就这么苛待老奴!您还是别嘴硬了,赶紧把张婆子的东西补上吧!不然以后这事传出去,我们国公府的脸该往哪搁。”
听到女儿这番话,谢氏倨傲地勾了勾红唇,眸中都是得意之色。
江夫人嘴唇嗫嚅几下,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眼下要是再掰扯下去,把所有相关的下人都传来对证,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的话,不但搅扰了年节家宴的氛围,若是让外人知晓,当真会如嘉云侄女那样所说,影响到整个国公府的脸面。
正当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补上张婆子的银子,过后再去细查时,姜忆安砰得一声搁下手里的果酿,道:“母亲先别开口,我有话要说。”
一听到她开口,谢氏眉心便莫名一跳,心也有些发慌。
“大侄媳妇,你要说什么?”
姜忆安没理会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吕账房身边,笑问道:“吕账房,你是库房管账的,账本这个东西,若是有人想要做假账,想必也是很容易的吧?”
吕账房愣了一下,有些慌神地道:“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明白。”
姜忆安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四年前那笔太湖石的账目,你心里不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吗?”
听她说完,吕账房额头豆大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而谢氏脸色也突地变了,道:“侄媳,你在说什么账目?”
姜忆安弯唇一笑,锐利的眼神瞥向她,“三婶真的不知道吗?本来这件事我没打算现在就说的,但事已至此,有人咄咄逼人,那我也就不得不应对了。”
说完,她看向国公爷,掷地有声地道:“祖父,还请您稍等片刻,我已吩咐我的丫鬟去取另一册账本。”
话音落下,香草便快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抱着一本册子,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视线,她将账册高高举起,双手递给姜忆安,道:“大少奶奶,这就是您要的账本。”
她说的声音很大,众人也都循声看向了那本账册。
姜忆安一手捏着那本账册,快速翻了几页。
那纸张哗啦翻动的声音本来低不可闻,但落在谢氏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得她坐立不安,提心吊胆。
姜忆安把账本送到国公爷面前,道:“还请祖父过目,这其中有笔太湖石的账,上面记录是两千八百两。”
国公爷冷肃的虎目微抬,犀利的视线扫过去,落在那笔账目上。
姜忆安道:“祖父,购买这笔太湖石,实际用银是三百两,而账本上却记录的是两千八百两。之所以我知道这笔账,是因为我与夫君遇到了那来京都讨账的太湖人,这笔银子咱们府里欠了他几年未还,为了讨账他差点流落街头。幸亏我与夫君知道了这桩事,也已督促了账房把银子如数还给了他。”
国公爷闻言,肃然坚毅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怒色,喝道:“做假账,欠钱不还,哪个给你们的胆子?”
这雷霆万钧般的喝声,把吕账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国公爷,小的万不敢这样做,小的只是一个小小账房,只能听吩咐做事啊。”
国公爷冷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管家呢?”
立时便有人将娄管家传了过来。
看到那本有些眼熟的账本,娄管家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谢氏。
谢氏紧抿着唇,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
娄管家会意,咬牙深吸口气,踌躇几番,提起袍摆跪了下来,道:“回公爷的话,这账原是我经手的,账目确实是三百两,多出的银子,都被小的私吞了。”
姜忆安瞥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娄管家你是一个人贪了这么多银子?”
娄管家斩钉截铁地道:“对,这些全都是小的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姜忆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谢氏,道:“三婶当家理事,娄管家私贪银子的事,你也不知道?”
谢氏额角突突直跳,面上却没显出什么来,强撑着道:“怎么,你是在质问我?你没听见,娄管家已经认下了私吞银子的事,我怎么会知情?”
姜忆安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冷笑道:“侄媳不是在质问三婶,是三婶确实可疑。侄媳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三婶,第一,锦翠园虽然很大,但入夜之后值守的丫鬟婆子便会熄灯灭火,请问,一个月中,园子如何用得了账上记录的这些火烛灯油?第二,即便如账上所记,火烛灯油确实都用了,但外面所卖灯油不过一斤百文钱,一支白烛四百文钱,那账上记录的灯油一百斤、白烛三百根,统共用银应该不过百两左右,而账上记录却将近一千五百两,这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谢氏脸色白了几分,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有作声,娄管家低头沉默了会儿,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些三太太都不知情,全部都是小的一人所做的假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