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想说, 从今往后,他愿成为她的倚靠,定不会让她在丞相府时那般孤立无援。
“可是, 王爷不是在听故事吗?”宁鸾垂眸,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轻声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
程慎之欲言又止,白挽的恩仇,皇帝的猜忌,他都还未一一清算。那些年错位的姻缘不过是命运的戏弄,他们的缘分早已天定,虽错过数载光阴,但来日方长,总可以将过去的亏欠尽数补上。
他们拜过天地,牵过同心结,在皇子才可进入的神殿成婚,就该长长久久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要相依。
可此刻,金色的蝴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似乎就要扑扇翅膀渐飞渐远。
程慎之眸光一暗,掩去眼中落寞。掌心被指腹反复搓捻,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的余温。
“罢了,你接着讲吧。讲你所谓的故事。”他掩饰似的端起刚添满的茶盏猛喝一口,却瞬间被滚烫的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摆手示意无碍,喉间仍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轻颤,“咳咳咳你娘她……后来呢?”
宁鸾从容地递去袖中绣帕,继续道:“后来,我娘虽最晚入府,却也怀了身孕。那容夫人最重颜面,某日与宁丞相二人关起门来一合计,竟另想了个法子。”
程慎之伸手接过那方绣帕,只觉触手生温。他下意识以帕掩唇,鼻尖却闻到一股清幽的兰香。
宁鸾未察觉他的失态,仿佛在说一桩趣闻,“他们将我娘悄悄安置在外院,对外宣称容夫人终于有喜。待我降生后,府里府外便演了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从此,我成了容夫人嫡出的掌上明珠。”
“可惜啊,好景不长。”宁鸾拖长语调,故作惋惜。
“朝中有人察觉,丞相暗自藏着位异族美人。我那深谋远虑的父亲当机立断,连夜将我娘劝回府中好生供养,再不让她以投奔亲戚的身份行医,在坊市间做那些抛头露面之事。”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鬓边垂落的青丝,语气轻巧:“只不过……他所谓的供养,是将她圈禁在丞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里,一关就是十余年。”
程慎之攥着手帕的手一紧,心中剧震,“那你和你娘……”
宁鸾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容夫人待我倒是衣食无缺,堪称视如己出。只是……我与她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终究难生亲近之意。”
她抬手抚过眼尾微扬的纹路,“每当我这双眼望过去,她总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至于我父亲,他见我与娘亲有着天然的亲近,唯恐惹人猜疑,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对外宣称容夫人需要静养,而我这顽劣的嫡女,正需找个严厉的异族悍妇进府管教。”
宁鸾嘴角带出嘲讽的弧度,也不知是在笑谁。
“可谁又知道,我娘亲的性子,最是温婉如水。”
程慎之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将那方绣帕揉皱在掌心。指腹掠过上面绣着的兰草纹样,思绪已全然沉浸在她的话语里。他眉头微皱,声音低沉道:
“如此说来,你确实非容夫人所出。而如今坊间流传的,竟句句属实。”
“是啊。”宁鸾点了点头,“那流言真是传得精彩纷呈,说得绘声绘色,有些事空穴来风,竟连我这个当事人都闻所未闻。”
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有人说,我娘亲是异族早早安插进来的细作,也有人说,我们是宁丞相送进京州城的一枚暗棋。”
宁鸾忽地倾身向前,与凝望着她的程慎之四目相对:“可如今传得最盛的,是说镇南王忘恩负义。”
见程慎之皱眉,她轻笑着拨弄茶盖,浮动起一盏茶香,“毕竟在他们口中,慎之连下七城的战绩,实际上是与我异族人里应外合,共演的一场好戏呢。”
程慎之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但我信你。你绝非那般不忠不义之人。”
宁鸾慵懒后仰,放松靠在椅背上,语气中更是戏谑:“就算你我心照不宣,可如今这样的流言越来越多,你说……会不会早已传进那金銮殿上?”
程慎之垂下眼眸,看着茶盏中飘着的金色花瓣。茶盏中的桂花瓣沉沉浮浮,正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凯旋回京那日,长街两侧的百姓欢呼如潮,那随行车马都被抛洒的鲜花淹没,簇拥得大军花团锦簇。
可一转眼,宁鸾的身世被有心人揭开,坊间恶意的流言便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曾经对他推崇备至的百姓,转眼间便能说出“镇南王心向异族枕边人”这般诛心之论。那御赐封号中的“镇南”二字,眼见着就要变成讽刺的“易南”。
圣上本就对他心存芥蒂,先前因为战功显赫,才勉强得了几分好脸色。可那曜妃不过轻描淡写几句挑拨,便又轻而易举勾起了圣上的杀心。
连日来,府中幕僚往来不绝,常常密谈到那灯火燃透天光。那些剑走偏锋的计策他本不愿采纳,可眼下局势看来……竟已是不得不防。
程慎之眸色一沉,因病瘦弱的侧脸更显冷硬。
“我明白。”
半晌,他艰难吐出三个字,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虽如今有人拿你身世做文章,可总会有破局之法。你不必担心,我……”
在场二人皆是心思敏锐之辈,对程慎之未尽之言,自然也心照不宣。那些谋算布局,从来难有万全之策,终究是要做出取舍。
是要名声,还是要拼死一搏……护住宁鸾?
故事说至尾声,壶中的茶水也见了底。
窗外隐约传来淅沥雨声,宁鸾忽地起身,悠然走至窗前,推开方才程慎之合拢的窗扇。霎时间狂风裹着雨点,呼啸着席卷进屋来,沾湿了她额上的碎发。
宁鸾却不肯关窗,只匆忙后退半步,便立身在骤雨前,静静看着远处阴沉发黑的天。
程慎之觉得脑中愈发疼痛,仍垂头在案前沉思。过了半晌,他猛一抬手,饮尽了盏底的残茶,再抬眼时,心中已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屋内一片静默,只听雨声哗然。
他撑案起身,缓步上前,在宁鸾身后半步处驻足,刻意维持着最后的距离。
“阿鸾。”程慎之嗓音低沉缓和,与窗外急切的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若,明日我上奏请旨,自愿前往南部驻守,你可愿……随我同去?”
宁鸾的背影几不可察地一颤,下意识抬手扶上浸湿的窗框,雨丝打在她纤白的手指上,让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去南部?慎之可想清楚了?”宁鸾声音轻缓,几乎就要被雨声淹没。“这一去,或许此生都再难返回京州了。”
程慎之目光越过她肩头,深深凝视着窗外雨幕,“如今看来,京州于你已是龙潭虎穴。既然丞相府待你如此,何不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去南部逍遥快活?有我在,定无人再敢议论你的身世。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你说……什么?”
宁鸾一愣,愕然转身。纤长的睫毛已被雨水沾湿几分,让她难得露出几分狼狈的慌乱。
“你说要请旨去南部驻守……竟是因我而起?”
宁鸾怔愣半晌,随即突然急促地道:“你确实应当想到,与其留在京中任人宰割,不如此刻离京,暂避锋芒,以退为进。你离京后,兵马皆可自如调动,纵使流言四起,也撼不动你镇南王府荣耀分毫。”
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像是应和着雨点急促的节奏。还未等程慎之细想,她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怎会是……为了我?”
她宁愿分辨不出这话中的真意,宁愿程慎之真是为了权位,要守住那浴血搏来的荣华。
唯独不愿相信……他竟真是为了护她周全。
她早已看得分明。程慎之可以带回一位异族恩人,却断不能容下一位身负异族血脉的镇南王妃。他素来最重声名功业,如今坊市间流言四起,他定不能容忍“镇南王”三字蒙上半点污尘。
她原以为,待今日将这些前尘旧事从容道尽,程慎之自会按捺不住,将和离一事重新提起。
却未料到,他竟愿舍弃后半生的功名前程,以最体面的方式携她离京,去寻求那一方难得的安宁。
程慎之看着宁鸾怔愣的神情,竟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向前一步,温热指尖抚上她冰凉的脸,“好难得说一次真心话,阿鸾却是不信了。”
宁鸾下意识抬手,扣住他的手腕。那手腕过了风,却也是温热的。
这意料之外的温度,将她素来清明的心绪搅得纷乱如麻,在雨丝的凉意中,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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