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方四娘皱眉瞧着眼前这一幕,这还是那个风雨楼冷心冷面的头号刃客吗?那个刀下从不留情、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无影,如今竟在灶火炊烟之间,替女人跟孩子在做饭食?
  她暗暗揣测,难道这屋子里,真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可细看那两个孩子,年纪大的也有七八岁了,而那女子却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从岁数上来看,根本对不上啊。
  因震惊过度,她脑中是一片不可置信,整个人都怔住了,失神间,脚下一个没稳,差点踩空树枝,惊得落叶簌簌而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方四娘心头猛地一紧,立时屏息凝神,背脊紧绷。
  她很清楚,自己原本就不该久留于此,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不过是确认无影是否还活着,然后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复命,至于他为何隐匿踪迹、为何失踪,本不在她职责之内。
  只不过,对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实在太过好奇,才会想要弄清楚无影究竟为何从江湖上消失,又为何落脚在这穷苦的小村子?
  屋内的陆允,正跟大家一起用着早食,院外那声不该出现的动静一入耳,陆允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眸光倏地冷了几分。
  外头有不速之客,他确信。
  念头一闪即逝,他并未露出什么异色,只是低垂着眼睫,将碗中余粥一饮而尽,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出了门去。
  意识到自己该离开这儿的方四娘心口剧烈跳动,提着一颗心疾步欲退,身形才一闪,忽然肩头一沉。
  那力道迅疾狠绝,仿佛幽魂鬼魅般无声逼近,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一窒。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寒光已横在她颈侧,锋刃贴肤,凉意直透骨髓,逼得她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派你来的?”
  陆允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低沉冷厉,比这清晨的寒风更刺骨,带着森然杀意。
  脖颈上的短刀又逼近了一寸,冰凉的刀锋已经割破皮肉,方四娘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是她自己的血。
  她心头一凉,明白若再不开口,下一瞬恐怕便要命丧于此。
  “是师父,”她声音压低,却尽量镇定,“他一直在派人找你。”
  陆允眸光幽深,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片刻后,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手中短刀微微一抬,刀锋一转,便准备将她的喉咙割开。
  那股杀意逼得方四娘背脊发凉,汗水瞬间沁出,她想起了以前那位窥伺无影而死在他刀下的人,他绝不会留情的!眼见生死只在呼吸之间,她急声道:
  “你杀了我也无用!你那日在平州城搞出这么大动静,我能找到你,其他人自然也能!”
  这话确实有点用,正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令陆允心神一震。
  若只是自己暴露,他并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罢了,可是元香她们怎么办?一旦行迹已被风雨楼的人察觉,这个小小村落,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风雨楼的追杀?
  念头一闪,他心口猛然收紧,只要一想到元香可能被牵连进来,甚至因自己而陷入危境,他的心就感觉被一双手给捏住了。
  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他心中已有了决断,身上的冷意渐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决然,心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们受到半分牵连。
  方四娘感受到眼前人暂时住了手,也没有那么重的想杀了自己的想法了,不过小心观察他,发现他神情依旧阴沉不定,似在权衡。
  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箍在她肩上的手,目光如刀般盯着她:“风雨楼如何知道我还活着?”
  方四娘急喘了口气,伸手抚上颈侧,被刀锋划过的地方隐隐渗出血丝,指尖一抹,果然见了殷红。
  “师父自你失踪起,便从未放弃寻找。”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不信你就这么死了。”
  陆允闻言,冷冷地笑了好长一声,眼里全是森寒:“不相信?”
  然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点头道:“也是......若非亲眼见到我的尸首,他怎能继续高枕无忧?”
  方四娘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说话,从她的角度看,师父找了他一年都未收手,他自然应该回风雨楼说清楚。
  不过现在命都在他手上,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忽然,他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冷意:“你也是风雨楼的人,叫什么?”
  “方四娘。”她撇开眼,抿抿嘴,片刻后低声回答。
  他声名赫赫,江湖上无人不知,自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尚未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号的人。
  陆允微微点了点头,“我可以留你一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第144章
  陆允推门进了院子,鼻端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雪气,昨夜开始下大雪,今日院中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声。
  灶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碗盘交碰声,是元香正在里头收拾,阿蓉的身影也在里头转来转去,她右手还未痊愈,自搬来后也不愿意闲着,正跟着元香后头帮她递东西。
  堂屋里,二果与三喜已经规矩地坐在桌旁,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攥着笔,神情认真,他俩边上还多了个有样学样的壮实。
  昨日陆允给他们布置了功课,本该今早考他们默字,早食其间还说起要是默字默得好的话,今日习字结束就带他们一起堆雪人。
  这一切,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可他心里明白,正是这样的寻常日子,自己或许再也不能继续了。
  一想到这些,他胸口难受得就像被什么给攥紧了,一下一下揪着疼。
  院中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元香立马从灶房探出头来,眼角还带着笑意:“回来了?”
  这人一大早吃完早食就不见了人影,不过他经常这样,她都习惯了。
  陆允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嘴角还扯起了一抹笑,“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元香下意识愣了愣,眼前这人的神情和语调都跟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她就是觉得他好像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他怎么了?
  她视线凝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心底隐隐浮起不安,又像是有了某种预感。
  沉默片刻后,她回头拿了块干布巾准备把手擦干净,回了他一声:“好,你等我一会儿。”
  灶房里的阿蓉见元香神色忽然变得不对劲,知道她刚刚只跟阿允说了话后就这样反常,意识到两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虽担心,却也懂得此刻不该随意说什么,只能把疑问压在心里。
  片刻后,元香便让陆允进了自己屋子。
  屋中火盆里还残留着一簇火苗,热气袅袅升起,把室内烘得暖洋洋的。
  自从不用每日早起赶去窑房做陶器,元香的作息便松散了许多。
  她最近每日的日程是吃过早食后再回床榻上继续睡个回笼觉,等到午食时分再起,下午若有安排,像今日是和孩子们说好要去堆雪人,但要是平时没什么事儿的话,极可能是接着打盹儿。
  元香很享受这样懒懒散散的假期时光,她其实是能歇着就歇着的那类人,只不过刚来这儿的时候开局实在太过糟糕,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拼命劳作。
  她把这种生活态度美之名曰:张弛有度。
  然而阿允是和她截然相反的,他仿佛从来闲不下来,手里总有做不完的事,自己就没见过这人有过什么睡懒觉的时间。
  陆允此刻看着眼前的元香,心里一阵酸涩,既担忧又难过。
  若他走了,她会不会不习惯?
  冬天这样冷,她若再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家里这些活儿,说多不多,可真做起来对她来说也不少了,一旦自己走了,这些都要落在她肩上。
  一想到这些,胸口便像被重重压了一块石头,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再拖下去,不只他,连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
  陆允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默了片刻后,他终于抬眼望向她,目光里有压抑,也有不忍,唇角动了动,像是费尽了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元香......我得走了。”
  屋内的火光跳动,静得能听见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元香静静望着他,心里其实已有了一点预感,可当这句话真真切切落在耳里时,还是忍不住心口发酸,难过涌上心头。
  她眉头轻轻一拧,又强自抿唇,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么快?就已经不喜欢这里了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是不是也已经不喜欢我了呢?那之前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当然不是!”陆允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又急又慌。
  他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怎么可能呢?如果可以,他又怎么会轻易离开她呢?
  “那是为什么?”元香追问,她声音陡然拔高,一双眼眸已然噙着泪,水雾盈盈,似乎下一瞬就要决堤。
  在他面前落泪的元香,让陆允心口揪得生疼,他多想告诉她一切,可他能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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