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这些消息,自然是柳如意顺势“添了一把火”,将她“卖惨”的细节保证让每一个客户都知道。
  偏偏“拥趸”里有不少文人墨士、书香闺秀,他们在知道自己心仪的陶器曾经被“黑心商贾”这般践踏,立刻出离愤怒,挥笔写下讥讽瑞瓷堂的诗句,什么“徒有华堂,实为败器”,“枉负商名”之类的诗文被传诵开来,甚至越传越广。
  赵掌柜眼睁睁看着自家铺子的门庭冷落,每月的流水一落再落,口碑更是千疮百孔,终于察觉柳如意在其中做了多少“手脚”,这口气他哪里咽得下?
  在加上眼看着对门生意越发红火,心头的怨气烧得更旺,所以又起了歪心思,动起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歪门邪招。
  这时候元香同阿允已进了店里。如今专门为“狸猫陶器”设置的柜台上早已见底,架子上空落落的,正中摆着一块“已售罄”的木牌,倒显得格外醒目。
  即便如此,仍有几个客人不死心地在柜台前徘徊打量,时不时拉住店里的伙计,追问着何时能再有新货。
  伙计们见怪不怪,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几十次同样的问题,早就把话术背得滚瓜烂熟,面上维持着得体笑容:
  “客官稍安,预计在本月中旬左右便会有新一批发售,到时还请您早些过来,您不妨先看看本店的其他陶器,也都是上等精品。”
  那位客人听罢,心里算了算日子,转头对同伴道:“中旬的话,那不是就没差几天了,那咱们这几日都来问问,免得又跟上次一样被人提前抢光了。”
  两人就像在商量什么要紧事儿的样子,在柜台前嘀咕半天。
  他们进了后头的院落,柳掌柜像是早憋着话似的,凑过来一脸神秘地朝元香道起近日来跟对面赵胖子做的蠢事。
  “这人我瞧着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前阵子竟然伙同城里那家最大的窑厂,就是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一家,想要断我的货源!”
  “什么?”元香刚坐下就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眉头倏地一紧,立马追问:“然后呢?”
  柳掌柜一脸憋笑的表情,话还没说完,忽地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元香和阿允对视一眼,俱是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愣住,元香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心头也跟着一松,知道这事必然是已经顺利解决了。
  果不其然,柳掌柜笑够了才道:“其实啊,我正愁着找个由头跟这家窑厂解约呢,赵胖子在那儿有干股,当年是被逼无奈才签下从他那儿下订单的,原本还有一年多才到期,谁知他大概是气得昏了头,做事顾前不顾后,这一出倒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着几分锋芒,又带着掩不住的得意:“他以为拿捏住这一家,就能威胁得了我?真是笑话!我顺水推舟,直接把剩下的单子全数转给善艺窑,他不是要比谁能撑得住么?那就放开了比,比一比到底谁的体量更大!”
  说到最后,她哼了一声,眉梢眼角间全是畅快。
  至于善艺窑为何宁肯放着赵掌柜的珍瓷馆这个原本的大主顾不要,也要继续为柳如意供货,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如今的珍瓷馆早已大不如前,上次那场“赝品风波”闹得满城皆知,不仅让瑞瓷堂赔出去一大笔银钱,还被陈县令当庭讥批了一句:“鼠目寸光,不识长远之道。”
  这句话传出去,比罚银更伤。生意场上最怕名声坏透,一旦被扣上“短视无良”的帽子,谁还敢与之深交?加上这帽子还是本地父母官亲手给他戴上的,这其中的利害谁都要掂量掂量。
  原本与瑞瓷堂关系紧密的大茶坊、酒楼、会馆等处,先后断了往来,他手头上的生意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反观柳如意这边,却因狸猫陶器的爆火,门庭若市,声势一日胜过一日。善艺窑在她名下的订单数量,已远远超出珍瓷馆的份额。换作任何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会舍弃如今最大、最有潜力的主顾,而去冒险继续押宝一个声名狼藉、前景日衰的对手?
  “他啊,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店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柳如意提起赵掌柜,眉眼间全是掩不住的畅快,“有快十年了吧,一直被对面压着,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
  可笑意未散,她转眼又冷下脸来,咬牙切齿地道:“从前我一直以为他真有多少本事呢,没想到才跌了一跤,这么快就元气大伤,眼下那模样,简直是一败涂地!哼,就这样的人,竟然能拿捏我这么多年,真是可笑至极!”
  她口里忿忿地全是对赵掌柜的不屑,可眼里的神情分明是自嘲,这一句可笑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元香静静听着,心头却不免浮起复杂的感慨,方才进门时,她其实忍不住回头瞥了瑞瓷堂一眼。
  那座偌大的铺子,再也没有她曾见过的那般意气风发了,柜台上冷冷清清,几乎无人问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怎能不让人唏嘘?
  柳如意口中说起的这几年争斗,不过寥寥几句轻描淡写,仿佛胜负只是在须臾之间,可元香心里明白,其中必定波诡云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知多少次凶险角力才能撑到今日。
  如今她终于斗赢了。元香望着她,只觉得替她痛快。
  “那恭喜你了,得偿所愿。”她目光真诚地祝贺。
  柳掌柜听见元香的祝贺,脸上原本扬起的快意微微一顿,神情间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年纪轻轻就踏入了生意场,她向来没什么朋友,往日里见得多的不过是些酒肉应酬,那些带着血缘的亲戚更不必说,等在边上看她笑话呢,都盼着她一跌下去,好扑上来将她啃得干干净净。
  如今自己心愿达成的这一刻,能真心实意开口祝贺她的,偏偏只是个才认识没几个月的小姑娘。
  柳如意刚刚眼底的那一抹自嘲,于是就像风里一缕烟般,轻轻散开不见了,她轻轻点头,“对我来说,这可确确实实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说着,她忽地眼神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朝元香道:“哎?你这番话,怎么也得就着酒才更带劲儿,等过阵子忙完这一摊子,我可要去你那儿找你喝一场。”
  元香答应地爽快,“行啊,我等你。”
  这一趟是年前最后一次送货,再来这儿怕也要年后了。
  此时屋里就柳如意、元香还有阿允三人。
  柳如意说完近来店里的情况,又提了些后续的生意安排,她话锋一转,眼神就不自觉在元香和阿允身上来回打量。
  方才她说话时,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打了不少眉眼官司,还偏偏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柳如意心思玲珑,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一对儿之间的关系,肯定已是不同往日了。
  她眼睛一弯,笑吟吟地凑到元香耳畔,压低了声调道:“哎呀,看来你也是好事将近啊?”
  元香登时一愣,轻轻推了她一把,“说什么呢?还没影儿的事儿。”
  柳如意难得看她这样,一时笑得更欢,忍不住咯咯直乐。
  等货交完,柳掌柜将他们送到店门外,正要告辞时,忽然想起什么,又拉住元香低声说了几句。
  阿允见便先一步出了门去准备车驾,在街口等她。
  城里的两大瓷器铺子都在这条街上,几乎成了地标一般,除了这两间大铺子,茶肆、布庄、药铺、胭脂水粉、食肆......都应有尽有,平日里此处人流如织,很是热闹。
  然而就在这等寻常的熙熙攘攘中,忽然“得得得”的急促马蹄声自远而近地响起,硬生生压过了熙攘的人声。
  紧跟着,便听那驾着马车的人的嗓音惊慌又嘶哑地大喊:“让开!快让开!马惊了!停不下来了!”
  大伙儿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一阵大乱,摊贩急急拉拽着自家车子往边上挪,买客慌张间躲闪不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惊呼,有人跌倒在地,又被人连忙拽起。
  然而就在这乱哄哄中,一个小女娃被慌不择路的行人猛地一挤,跌倒在街心,摔在那儿疼得直抽气,哭声也没来得及发出,便趴在那儿还没爬起来。
  “天哪!那里还有个孩子!”
  前头那匹受惊的马眼见着红了眼,嘶鸣着拉着左甩右拐的车架猛冲过来,旁人见势,一个个吓得连连后退,混乱中谁都不敢上前去扶,生怕被疯马踩了个正着。
  电光石火间,这小女娃眼看着就要被卷入马蹄之下......
  陆允心思急转,已顾不得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出手会有什么后果了,他手腕一抖,猛地扯下驴车上的缰绳,长腿一跃,身影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俯身伸手一捞,地上那女孩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已被紧紧护在了他怀里。
  几乎与此同时,疯马带着车架呼啸而过,马蹄钉击地面声震耳欲聋,溅起尘土乱飞,离女孩原先的位置不过咫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