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01章
  柳掌柜跟元香一前一后回到宝瓷斋,皆是满脸沉色,脚步也比平常都要略重上几分。
  才踏进门,就听见前堂传来一阵不小的争执声。
  又有客人上门来退单,店小二语气焦急,但还在耐心解释挽留:“姑娘,这套器物虽需等上些时日,但定是上品,若再等等......”
  “我们小姐急用,不等了。”客人不耐烦地打断。
  柳掌柜闻言停下脚步,心下叹气,朝店小二挥挥手:“不需多言,直接给她退了吧。”
  说完便径自转身,抬脚便进了后院。
  跟在她身后的元香略一沉吟,还是跟了上去。
  元香轻轻进屋时,堂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微弱的风声轻拂纸窗。
  柳掌柜坐在堂屋的圈椅里,手肘撑在扶手上,半边脸埋在手掌里,眼睛微闭着,整个人仿佛陷进了一阵无声的阴影里,周身笼罩着颓丧的气息。
  这样的柳如意,与元香平日里所见那个干练爽利、眼神带锋、语气带利的掌柜大相径庭。
  直到元香进屋也坐下,她也没有改变这个姿势。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良久,柳如意才缓缓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回忆,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间宝瓷斋,是我爹一手创下的,他走得早,除了我之外,也没留下个儿子,只剩下我跟我娘,那时候孤儿寡母的,没什么依仗,族亲们早就对着我们虎视眈眈。”
  “他们说女人守不住家业,又说我长大迟早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家产还不是便宜了外人?不如给他们代管。”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所以我立了誓,这辈子不嫁人了,爹留下来的东西,我一个人也要守住。”
  “那时候我哪懂什么做生意?连账都看不明白,可我咬着牙学,跟着账房一点点认账目,一日日地去窑厂盯货,一站就是一整天,一日日地就这么撑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眉间的疲惫藏不住:“其实我不想跟人斗来斗去的……就想好好做生意,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元香就这么静静听着,只觉眼前这个平日里行事雷厉风行柳掌柜卸下了平日里包裹着的外壳,成了一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的小姑娘......
  “柳掌柜,这事儿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元香看着她,眼神沉静地像一汪平静却有力的水。
  柳如意抬眼看她一眼,疲惫的眼神里带着探询,“你想到了什么法子了?”
  元香摇了摇头,轻笑:“暂时还没有。”
  柳如意闻言睨了她一眼,而后正色道:“你做的东西确实是好,不然对面也不会不动声色地照着一模一样抄一份,还摆到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也看好呢。”
  她顿了顿,轻轻一叹,“我原想着这回总能压瑞瓷堂一头,没成想……还是太天真了。”
  元香不想让她沉浸在这种挫败情绪里太久,语气坚定地朝着她说道:
  “这套狸奴陶器我还是会继续做的,难道因为被抄袭,就要自己先畏手畏脚地放弃?那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吗?他就算抄得再像卖得再好,那也是仿品,不是原创。”
  “我不信没一个客人会不在意自己花了钱买了一仿品的事儿。”
  面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抄袭者,元香心里其实虽然有了大致的应对方向,但具体操作还在思索中。
  不过她很清楚的一点是:被抄袭的话,既然现今没有成文的规矩可依,那就得让顾客自己分清宝瓷斋卖的,才是正品,其余的,不过是赝品。
  而这必须得让人一眼就认出来:宝瓷斋的狸奴陶器,才是独一无二的。
  那怎么做到“独一无二”?那才是关键。
  柳掌柜看着她,见那双眼里透着坚定的光,说的话亦很有章法,不慌不乱,竟让她在眼前困局中生出一丝依靠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都觉得有些丧气的时候,回过身发现有人正和她并肩作战。
  沉闷在心中郁气消散了一些,原本沉沉的眉眼渐渐舒展。
  她点了点头,眼神重新聚起神采,语气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干练:
  “咱们现在手上的订单,得赶紧抢时间做完,你那边的新窑房,这两日应该就能完工了吧?旧的那座可以先顶上,能烧多少算多少,你做好后我立刻派人来取,哪怕只守住一份订单,也不能让他们全盘抢了去。
  说完她眸光一凛:“至于其他的……我也会再想办法。”
  元香瞧她已不似刚刚那般没了斗志,笑着应了。
  ......
  而在城西边,宋良贵满脸焦躁地在街巷间转悠,几日来四处奔走,仍是寻不到阿蓉的影子,心里早已积满了恼怒与烦闷。
  一早从家里出来就没歇过,一直在走路,现在两条腿如铅般沉重,肚子咕噜噜地叫,他边走边咒骂,一肚子火无处撒。
  走着走着,忽而听见前头一阵喧哗吆喝之声,他抬头望去,竟是一家赌坊,门口人进进出出,瞧着就热闹非凡。
  他止了脚步,踌躇片刻,便停在不远处朝里头探头张望了一眼。
  只见屋里摆着几张赌桌,桌前早围得水泄不通,吆五喝六还有铜钱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得仿佛天花板都要被掀开。
  “大大大!”
  “开开开!”
  一声高喊伴着骰盅掀开的清脆声响落地,紧接着,一个汉子猛地拍案而起,喜形于色:“哈哈哈!赢了!”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顾不得旁人目光,猛地将赌桌上堆成小丘的筹码尽数往自己面前一把揽,嘴里还连声叫好,眉眼间全是得意。
  周围人一片惊叹:
  “运气真是旺得不行啊!”
  “兄弟你这手气行啊!”
  这一幕看得宋良贵眼神发直,心里痒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在胸口搅动。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探进怀里,摸出那三两银子,银子外头用布头仔细包着,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又扎实。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银子的边角,脑子里却已经飞快转着贪婪的念头。
  这几日他找人都快找疯了,却是连个影子都没碰上,再过两日那老鳏夫就要来领人了,届时人找不着,这到手的银子还得原封不动吐出去。
  那岂不是白折腾一场?这怎么甘心?
  可这银子,现在还在他手里,是他说了算......
  宋良贵的眼神越发贪婪,嘴角也慢慢浮起了一丝冷笑,趁着银子还没飞,倒不如拼一把。
  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怎么也压不住了。
  他想自己也不贪心,只要赚到个三两银子,回头就收手。
  他脚下一转,抬头望了眼那赌坊门口的匾额,咬了咬牙,还是迈步朝里走去。
  ......
  元香一路上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若是往常,她早就在车上叽叽喳喳地同阿允说东道西了,可今日却格外沉默,眉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允赶着车,余光一再瞥她,心中隐隐担忧。
  他没跟着去瑞瓷堂,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自打从那儿回来后,元香的神色就变得凝重又郁闷。
  他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头也一阵发闷,有些无力,又有些恼。
  她明明就在边上,这时却又感觉自己离她远得很。
  等赶着车回到许家村,元香一下车,就在屋后正在新建的窑房前看见了好久不见的罗六。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肩上搭着个旧布袋,整个人懒洋洋没正形地站着,见她回来,眼睛一亮,立马咧嘴一笑,笑得一脸痞气。
  “哟,大忙人,你再不回来,我可等不下去了!”
  元香见到熟人也笑了笑,看他皮肤晒得更黑了不少,发丝凌乱,身上还带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想起上次遇到他的时候说过他要跟着商队往北边跑了,看着样子是从北边回来了?
  罗六本就是个跑杂货的,一年到头要出去好几趟,捣腾些外地货回来,然后再卖出去。
  他这时绕着新窑房转了半圈,啧啧两声,抱臂笑道:“我这一趟回来,你这小院子都快认不出来了,连窑房都盖起来了,元香你这日子变化得有些大啊!”
  要知道上次他来,见到的还是只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她一家人还全都挤在里面。
  虽说一早他就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靠自己迟早能过上好日子,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元香也朝那座正在建的窑房望了一眼,如今窑房已颇具雏形,砖砌的轮廓清晰,形制比从前大了一倍不止。
  这样新窑房再放在自己院子里就有些不合适了,元香改良了通风口与排烟道后,就把它移到了屋后靠山的位置,与主屋隔了一段距离。
  到时候院子后头开个小门,这样来回也方便。
  “怎么有空来找我?”她转头问。
  罗六嘴角一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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