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可是帝王家不会，她们没有至亲至爱一说，所以才会彼此厮杀,只为那一个位置。所以每一代帝王皆无情。”
王奕笑了笑,却没再继续解释什么，似乎认定了秦若榴无法理解，继续说下去。
我于神枢天机门学习三年,逃出时乃贞平三十二年。而后将近两年的时间，于江湖之中消身匿迹。
江湖之大，浩瀚如海，又若群山，隐没我一颗沙砾绰绰有余。
两年时间，巫马家本就受到正派的唾弃，追杀，可没了母蠹，她们很快自暇不顾，再无力追查，不久就散出消息归隐。
神枢天机门的对我通缉令也早就已经泛黄，渐渐无人提起，巫马奕三个字就这么被遗落，丢弃，变成某天落雨时打落的纸张，被匆匆而过的车马撵进泥里。
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所有人在人间一遭都自顾不暇，又怎么还会在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时间的愤怒，悲伤，也终究会结痂成一声叹息。
只是一想到那些人是因我而痛苦愤怒，巫马奕三个字永远变成她们心头一根刺，我才终于畅快。
所以，贞平三十四年，当我站在青鸾药谷前，那负责记录的门人问我姓名时，我想了想，答道：
“王奕。”
这便成了我的第二个身份，那时我年十八，正是所谓之江湖人口中的少年。
“说来还真是怀念，我在那里碰到了第一个值得我在意的人。甚至于我竟被她身上的纯粹所惊讶，有那么一瞬间的敬佩，觉得她值得与我并肩。”
王奕忽然看向月亮，像是在怀念。但秦若榴却觉得胆寒，被这种人看中，若是不从，绝不会有好下场。
“那个人就是陈述栋，青鸾药谷的谷主，也是我的……师傅。”
青鸾药谷之试比起神枢天机门严苛得多，三载方一举，每试以三月为期。其间习授百草经方、岐黄之术，终试夺魁者，乃得列门墙。故青鸾药谷门下寥若晨星，多半弟子萍踪无定，云游行医于天下。
放榜那日，犹如鲤鱼越龙门，仰头等待者无数，都期盼能敲开这座向往的山门。
有身着白衣的青鸾药谷门人缓缓走出，手捧卷轴，于众目睽睽之下哗啦一下展开，那卷轴之上唯有二字——
王奕。
有人叹气不是自己，有人好奇这王奕究竟是哪位，也有人不甘，想求青鸾药谷的门人再收多收一人。不过到底尘埃落定，闹了一阵也就散了。
“提前恭喜王奕少侠。”
引我入门的是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她似乎很开心，神秘道。
“你猜是谁想要收你？”
“可是陈谷主？”我笑起来。
“这么自信？”女孩惊讶地眨了眨眼。
“不过确实，是谷主亲自说想要收你，一会儿记得好好表现，说不定就收你为她的开山大弟子。
“以后，你就是大师姐。”
我尚且还记得与陈述栋相见时的第一面。
就在一个炎炎夏日的竹林中，阴影垂于青石小路。那引路之人停在了谷主的庭院外，此路只有我一人独行，这里竟是完全符合雅士所居，静谧雅致，有淡淡的药香。
而在那小径尽头，正对着一扇窗，那扇窗中，正框着一个人。长发半扎，上簪青玉，白衣胜雪，正俯于案牍。
我并未掩盖脚步，所以很快那人便察觉到，转过头，冲着我招了招手。
我被这夏日的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微微眯了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陈述栋。
……
“很聪明啊，短短三个月内能学习到如此程度，可并非之前不通医理之人，以前可有师承？”
陈述栋手中拿着我的试卷，似乎很是满意。她很年轻，其实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启禀谷主，晚辈并无师承。唯幼时即心生景仰，为入药谷，曾于市井药铺习艺数载。故而略识草木之名，粗通岐黄之技，不过皮毛而已。”我拱手道。
“很好，你很努力，也很有天资。”
陈述栋笑了笑，但很快，话锋一转。
“但……青鸾药谷之中其实并不需要所谓天才，甚至连天分也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勤能补拙，只要经年累月的行医，总能有一番成就。”
陈述栋看着我的眼睛，极其认真道，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前。
“最紧要处，在于本心。汝可有悬壶济世之仁心？可会闻病者哀泣而五内俱焚？可见他人苦痛便如切肤般感同身受？”
“你可……是诚心拜入我门？发誓绝不背叛？”
“当然。”
我没有犹豫，回答道。我撩起下袍，双膝跪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徒儿王奕若得列门墙，拜于陈谷主门下，必当立宏愿以济世人，竭所能以疗沉疴。此生绝不背弃师门。”
“若有违逆，甘受五雷轰顶，万刃加身！”
……
“当然是假话。”
王奕笑余光中瞥见秦若榴攥住酒杯的手已经青筋凸起，显而易见地在忍耐，却依旧未发作，心下了然。
果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赤胆侠义之士，连江湖之中。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摇了摇头，继续道。
“只不过是因为掌握半仙的秘密的三个门派之中，其余二者皆有一名半仙存在于世，唯青鸾药谷并没有，所以想来这里应当最好突破，我加入此地，成为距离陈述栋最亲近之人，不过就是为此罢了。”
“其余的，不过都陈述栋一厢情愿的相信罢了。”
……
陈述栋只比我年长五岁，我拜她为师时她才二十有三。所以我二人以师徒相称，私底下却更像朋友。
又过了两年，贞平三十六年，她二十五，我二十。时间飞快，我两人的竹林已经过了两轮春夏秋冬。
这段时间里，陈述栋对我倾囊相授，教我修习春风化雨功法，包括青鸾药谷的玄妙医术。只可惜我武学天赋不高，二十岁也不过才刚刚突破第三层。
但她与我几乎无话不谈，信任也已入骨。
“我师傅操劳过度，一等我我刚刚过了二十岁生辰便撒手人寰，早早把这么大个门派丢给我。可我其实本不想当青鸾药谷谷主，只想当个云游天下的游医来着。”
有一天，陈述栋望着窗外叹气，她放下手中的笔，头一歪，正靠在我的肩上。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竹叶泛黄。
“师傅，要不然徒儿替你看着这里一天可好？你给自己放个假，下山去玩儿一天，只是一天，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笑了笑，熟练地为她揉了揉了酸软的手臂，又道。
“我可听闻今日山下有庙会，很热闹。”
陈述栋眼睛一亮，显然是心动不已，顶不住我几句劝说，将今日问诊之人的病情记录递给我，下山去了。
她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短暂自由。
而我，拥有了一个足够长，足够安全的时间，能够让我将这间竹林中的秘密尽数翻遍了。
我真真切切的笑起来。
其实这里早就被我摸的很清楚，只有一个东西我一直未曾有机会靠近，一只木盒被陈述栋谨慎地放在她的枕头之中，日日枕着入眠。
此时，那只木盒正安静地躺在我的手中。
“……只是可惜，我并未从那里找到我想要的那个关于半仙的秘密。”
王奕抬手挑起鬓发，有些无聊地缠绕。
“那只木盒里全是前任谷主留下的信，字字句句的都是对于陈述栋的嘱托，叫陈述栋不要忘记本心云云，我对此全无兴趣，只是粗略扫过。”
“直到我看到木盒最下方的一封信，上面写着：
吾徒述栋，倘为师骤尔西去，此笺所载，乃青鸾药谷世代相守之绝密——关乎半仙之秘。此讯一出，必致江湖鼎沸，四海翻澜。汝当守口如瓶，阅毕即焚之，切记！”
这便有些难办了，我将那木盒与信归位，只当从未发生过。
所以，这个秘密只有撬开陈述栋的嘴才行。
……
“王奕！”
太阳还未落山，一身白衣的陈述栋披着云霞撞开了房门，臂弯之中还跨了个篮子。她的神色有些慌张，有些不像她平时的模样。
“回来了？”
我从案牍之中抬起身，一下便看出陈述栋的不对劲儿。我站起身想要走过去看看，却没成想——
一声细微的啼哭从那竹篮中传出，断断续续，气息也时有时无。
我微微一愣，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陈述栋此次下山，竟是捡了个弃婴。
那弃婴的木篮之中还放有一块竹牌，上面写着：
边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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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写的时候竟有些难过，尤其是在写到陈述栋与王奕之间的故事，陈述栋与她亦是完全的错位。(ノдヽ)
可恶啊社畜日更还不是不行吗，没有赶上，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