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关越南欲哭无泪地捂着心口,念念叨叨。
  “我的袖子我的绸啊……”
  “省省吧,神枢天机门称得上一句富可敌国,关门主能少了你个败家子的银钱?”边迤依旧坐在马车前慢悠悠地赶车,不忘回头骂了句。
  林承烨刚在在车内悠悠转醒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怪不得楚无定说了句要给神枢天机门的面子,除去那人本就只是借关越南之言骑驴下坡,倒也确实应该给南齐纳税的钱袋子两分薄面。
  眼睛还未睁开,脑子先一步转得飞快。林承烨抬手捏了捏鼻梁,遮去从帘外偷溜进来的几束阳光。
  大概已经过了正午,林承烨发觉自己这一觉睡得颇为漫长。
  那混乱的一晚耗去她大半精力,还呕了好几次血,更是气血两亏。边迤却不敢如以前那样先渡内力再慢慢服药调理,楚无定就如同一把隐秘于林中的箭,即使边迤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清楚那只冷箭何时射出,必然要分出十二分精力提防。
  “楚无定还做了件好事,起码让你懂得省着点用内力。”林承烨面色苍白,扯起嘴角一笑。试图缓解边迤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在那人忽然红着眼望向她的时候立马闭了嘴。
  好吧,看来这个笑话不是那么好笑。林承烨眼神乱飘,心虚地捏了捏鼻梁。
  四人离开之前,边迤去蓬花城的江金医馆抓了几副大补的药,清早拽着林承烨喝了一碗,又让她吃了些东西才肯放任林承烨再昏睡过去。
  “醒啦?”
  方言舟陪她在马车里,见林承烨动弹立马上前扶她坐起,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过方言舟比她矮很大一截,靠着不算舒服,林承烨又默默地坐直身子,迷迷瞪瞪地问道。
  “神枢天机门做的什么生意?”
  “怎么刚醒就问这个,少用点脑子,别累着自己。”
  方言舟惊奇,温柔地解释道。
  “是铁器行。其独门功法‘点石成金’禀至阳之性,纳昊日之精。运功时,真火自丹田而生,灼若熔炉,可熔金铄铁。铁石遇之,柔若胶饴,铜锡经之,化若流脂。匠人持此火,控热于股掌,锻兵刃如抟泥。”
  方言舟指了指车顶与前方。
  “越南的随泉剑,边迤的了尘剑皆出自神枢天机门。而内力越深厚丹田之火愈旺,锻之愈纯,若要请动神枢天机门内长老与门主为其锻造一兵刃或一机关,千金万金都不为过。”
  立于武林之巅的这些武功果然都不同凡响。听了方言舟洋洋洒洒一席话,林成烨居然觉得尤为向往,胸腔生热。又暗自责怪为何当年不好好学习林家的覆海移山,其中定也有无穷妙处。
  “天下武学分阴阳平三性,平中之巅春风化雨,至阴至寒巫马家幽咽秘术,而至阳之中,天机门点石成金,北燕皇室踏关行,莱国玉林城固城刀法,塞北林府覆海移山,四者皆为顶级各有长处。”
  方言舟顿了顿,不着声色,又压低声音道。
  “不过平阴两种功法皆没落,青鸾药谷……你是知道的,巫马家本也盛极一时,现在也幽居退出武林。阳性功法如今在武林最为盛行。”
  林承烨听得心头一梗,更觉郁闷,暗叹自己当初真是不知好歹。
  忽然头顶一阵咚咚作响,关越南拨开车帘,冲两人一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头向下吊,双脚反身勾在马车上,要不是身段修长脸又俊,保不齐要被误以为是吊死鬼,他悠悠道。
  “照这个走法还要三四日才能到九辰城,这马车太小,四人一起挤得慌。你们慢慢走,我和言舟先回去。”
  “可是……”方言舟不太放心,而且她觉得林承烨这小孩儿当真讨人喜欢,还有些舍不得。那双桃花眼一转,试探着说道。
  “不然越南……你自己先回去?”
  “什……”关越南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脚滑从马车上掉下去。
  小舟居然要跟他分开三四日?使不得,使不得,想想他就寝食难安,现在心脏就有点难受。关越南忽然抓上自己前胸的衣襟。
  “没事,没事,方姐姐你和关大哥先回。我与边迤去了南齐国都还有其他事做,不方便太多人。”
  林承烨赶紧拍了拍方言舟的手。她畏惧地瞥了一眼窗外的关越南,真怕这人离了妻子就要犯病。
  “又不是见不着了,几日后我和边迤就去找方姐姐,应当能在神枢天机门多赖几日。”
  边迤难以言喻地看着关越南半个身子挂在方言舟身上,两人牵着手高高兴兴地离开,咧咧嘴,嘟囔了一声。
  “矫情。”
  ……
  大概行了两日半,连绵的阴雨赏脸停了半天,那天下午竟是放晴,日光晒人。
  林承烨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头不再昏沉,少有的思绪清明。她想了想,干脆让边迤提前找了个客栈停下。
  “找店家要点笔墨纸吧,我想想……”
  她这几天说了很多次这三个字。林承烨看着边迤一蹦一跳地出去,手指撑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实在是有许多需要梳理清楚的,她总觉得抓住了阴影的一角,可那背后的人藏的太深也太狡猾,始终看不清楚。
  边迤拿了纸笔递到林承烨手边,见她眉头皱起,一脸严肃,又自觉地安静退到一边。
  “来,过来听听。”
  林承烨失笑,无奈向着边迤招了招手,那人又乖乖地跑过来,趴在桌边。
  “陪我理顺一下思路,我自己在这里也很无聊,而且这是以你的处境来看。”
  林承烨在纸上四边写下四人的名字中的单字。
  左楚右边,上辰下……
  林承烨顿了顿,她下意识地觉得冒犯。但最后还是提笔写上一个“遏”字。
  ——陛下名讳魏云遏,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了。
  “你与楚无定之间我先前已经说过,是他先按耐不住。
  重点是……魏景辰给我留下的字条,我如今才有空思考。”
  林承烨在辰遏二字之间连了一条细线。
  “她为什么会在此时萌生夺权之心,恐怕与陛下病重有关,但至于陛下何时病重的……尚且未知,这是一个关键。我以往虽无心朝堂,但这等大事不可能毫无风声传到塞北。”
  笔杆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中轻巧一转,林承烨在辰字上一点。
  “就像那时你说的,忽然病重者少之又少,魏景辰恐怕知道此事的时日也不会早很多。而长公主又在此时从永佛寺寻回一药人……”
  “药人?”
  原本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的边迤忽然一点头,神色古怪起来。
  “你可知道药人是何?药人者,天生禀异,其愈创神速,隐而难察,这在青鸾药谷的禁书上记载。因为其血可抵千百名贵药材,一旦被发现……”
  边迤皱起眉。
  “多半是个沦为权贵圈养至死的下场。若陛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其实已经大限已至,如今只是续命苟活罢了。”
  江湖人还真是什么词都敢用,林承烨原本赞许的眼神在听到苟活二字时忽然一梗,她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继续道。
  “皇帝病重,大权旁落,长公主本就在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政绩出色,此时更是与陛下不相上下。若皇帝驾崩,太子上台后与长公主之间定也是腥风血雨。
  所以……所以什么?”
  “……让我说?”
  边迤见林承烨望向自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在那人淡淡的笑意中愁苦的抵住下巴,作认真思考状。
  “唔……嗯……所以皇帝继续活着,其实长公主的手中权力会更稳固,若时间一久,恐怕太子也无法与她抗衡了。
  这件事受益人是长公主?你猜测皇帝病重与长公主之间有关系?长公主与陛下的关系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好?”
  其实还挺聪明。林承烨赞许地点点头。
  “无论是皇上,长公主,太子都是挡在魏景辰前面过不去的坎,她若想登上那位子,恐怕要走当今圣上的路子。
  只是我目前仇敌唯陛下一人,我不会帮她对付长公主,这就是我告诉她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而且愈发磅礴,似有洗尽人间每一寸泥泞之势,可边迤却觉得愈发寒凉,浸透在骨子里。
  她脑子转不快,但也察觉到了不对,只能磕磕绊绊地问道。
  “但……皇帝若在与长公主相争之中若死去,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不应该……想看到这幅场面吗?”
  “这就是最后我想的,这个长公主未必是局外之人。”
  林承烨声音冷冷,目光也冷冷。边迤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冷汗滑落面颊,洇透软纸。
  她听到林承烨的声音继续道。
  “毕竟林府忠于皇帝,比起皇帝猜忌而导致林府覆灭,还有另一种可能,乃长公主为了削弱皇帝之权而为之。”
  ……
  三日后,五月初四。北辰城天气尚好,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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