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只见那人走到她家的水田旁边,水牛啃食田埂上的青草,硕大的牛头转动间,鼻孔上的绳索似乎松动了几分。
  老水牛抓紧时间偏头撩了几把青苗,才吃了三、四口,鼻尖的绳索拉紧,它又老实啃田埂上的野草。
  大约往前走了十几步,绳索不经意间松懈下来,老水牛又是一顿饱餐,如是再三。
  杏娘在一旁看得火冒三丈,怪道她家的水稻跟狗啃的一样,缘由竟是在这里。当即直起身大吼一声:“好哇,你这个蛇蝎妇人,可叫我好找,现在被我抓到了吧!”
  赵氏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了一大跳,心虚之下牵了牛绳转头往回跑。
  “你还敢跑?你给我站住,我今儿非得要你好看!”
  两人一牛在土路上奔跑,不时传来妇人的大声呵骂,离了案发现场,赵氏的胆气也找了回来,边往前小跑边回头还嘴。
  “不就是水牛不小心撩了你家两把水稻,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个妇人怎么这么霸道,紧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杏娘气得哇哇叫:“你个死婆娘给我站住,你满嘴胡吣些什么?还不是故意的,我家稻子都快给你薅秃了,你跟我说不小心,你给我站住说清楚。”
  河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垄上的闲人,今天过节,阖家老少吃过饭坐在堂屋摆龙门阵。等到杏娘在桥头攥了赵氏的衣裳时,周围已是围了一圈男女老少,众说纷纭。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节气怎么吵起来了?”
  “有话好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别伤了和气。”
  赵氏见有人帮腔,她男人儿子也正向这边跑来,当即气喘吁吁先发制人。
  “你们说我冤不冤,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不就是放牛的时候没留神,老水牛撩了她家两把稻子?
  你看看她给我赶的,活像我偷人被她抓奸在床了,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这么把我往死里撵?”
  杏娘也跑得一头汗,气都还没喘匀呢,先骂开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个贼婆娘还有脸胡说八道,我田里的稻子都快被你家的牛给啃秃了,你还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
  “今天确实是我的错,放牛的绳子没拉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家放牛那么仔细?我家的水田边上也经常被别家的牛撩走稻谷,我怎么没像你这么发疯?”
  赵氏大喘一口气,梗着脖子叫嚣:“你家的稻子少了,你大可找那坏事的人,逮着我使劲算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姓李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休想!”
  杏娘简直气笑了,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做坏事当场被抓了个正着,她还有理了是吧?
  “你还给我犟嘴是吧,大伙来帮我评评理,这大晌午的都在家里歇晌过节,谁家跟有病似的,顶着大太阳去放牛?
  这不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是什么,被我逮了个正着,竟然还有脸在这狡辩,你们家祖宗八辈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你这个贼婆娘!”
  赵氏也出离愤怒,脸涨得通红:“你才是贼喊捉贼,没本事抓到别人,想拿我顶罪,我告诉你,我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这是打错了算盘……”
  妇人争吵男人不好插手,丛孝皱眉看一眼对方家的汉子和四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再比对一番自家的两个臭小子。
  即便两个儿子能一对一,他这边也要对上三个,这可怎么打得过?
  正愁眉苦脸中,头一偏看到挤进人堆里的周邻,立时眉开眼笑:这下妥了,别说一对三,便是一对五也不是问题啊,怕什么,干就是了!
  两个妇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围观众人也分不出个一二三,只得说好话和稀泥劝架。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是什么大事,青苗现在还没抽穗,后面还是能长起来的,别着急上火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对对,今儿过节犯不着生气,别吵了,各退一步,都回家去吧!”
  赵氏得意洋洋,知道今儿对方不能拿她怎样,正想偃旗息鼓时,眼一瞥也看到站到前面的大高个,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两家都该死!
  “姓李的,别以为我怕了你,你可真是丈八的灯台,光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你以为你一家子是什么好东西,老的装神弄鬼,说什么神仙在世,仙风道骨?
  要我说全是骗人的鬼把戏,专门糊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装模作样当道士。你以为穿上道袍就是得道高人了,人真正的道士是不能娶妻生子的,你娘家那一窝子可怎么来的?”
  众乡邻一愣,这妇人莫不是疯魔了不成,吵嘴归吵嘴,人李老爷子哪里得罪她了,让她这样消遣?
  杏娘也呆住了,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
  “……你家汉子黑得跟块炭似的,心黑手狠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东西?找的女婿也黑得像头牛,不是个好玩意,你一家子都是黑了心肝的,竟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杏娘目瞪口呆,好家伙,一杆子下去把她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全给打翻了,这才是骂人的行家里手。
  丛孝跟周邻齐齐侧目:“……”
  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他们黑怎么了,哪里碍着你了,是吃你家饭了还是喝你家水了,要你多管闲事!
  正愣神时,只听得一声暴喝,杏娘一个猛冲,跳起脚捶过去。
  边锤边骂:“我打死你个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骂我爹,我爹是你能骂的?
  你个蠢出升天的猪头,不知道就别在这胡说八道,全天下的道士又不是都一样,有不能娶媳妇的,自然也有能娶妻生子,你个蠢货知道什么?”
  杏娘实在憋得狠了,早该出手的,竟然跟她对骂了这么久,纯属浪费时间。
  你既然怀恨在心,出手挑衅,就别怪我以怨报怨,有仇报仇,心里如此想着,下手越发不留情面,锤死拉倒。
  赵氏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头顶上传来好几下闷痛,这才“唉唉”痛叫出声。
  “啊呀……你做什么,来人呀,杀人啦!”
  赵氏家里男丁多,她一个妇人没怎么做过重活,又不像杏娘少时那样性子野爱四处跑动,且一上来就被对方抢占了先机,此时反应过来后便只有挨打的份,抱着脑袋伸手都不敢。
  看亲娘挨打,赵氏生的四个儿子眉头一竖,袖子一撸便要冲上来。
  “娘希匹的臭娘们,竟敢打我娘,老子揍死你!”
  周邻一挑眉梢,冷笑一声,可不是巧了,他也是如此想的。
  当即上前一步挡在前头,长手一挥,左手薅了老大的脖颈,右手抓住老二、老三的领子,两手使力一拍。
  “砰”的一声,在场众人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胸口的肋骨好似也跟着疼了一遭。
  她家老四不用说,比青皮还小呢,被丛家两兄弟也揍得嗷嗷叫。
  赵氏男人刚想迈步子,丛孝脚跟一转也堵到了他面前,他讪讪一笑。
  “不是……这是做什么,大伙乡里乡亲的,何必伤了和气?快……快叫他们停手,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不会打伤的,”丛孝不以为然,“都是妇道人家,小孩子玩闹罢了,哪里会下重手,也没那个气力。”
  男人听着婆娘的连连痛呼,心里焦急不已,你婆娘是个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堪称母老虎在世。
  他没有法子,只得恳求周边的人出手:“求大伙帮帮忙,这打也打了,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众人回过神,忙伸长胳膊上前拉架,打架归打架,打得狠了那可就不妙了,有理也成了没理。
  ……
  饭桌上众人大块朵硕,才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群架,杏娘也是胃口大开,一扫前些日子的郁闷憋屈。
  她李杏娘何许人也,敢欺到她的头上来,不打得对方满脸找牙,她改了跟人家姓。
  丛孝父子三个也是心满意足,儿子生得多有什么用,能镇得住场子才是成了气候。比如他们家的好女婿——周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把三个人捏在手心团团转。
  唯一不满的是鼓着腮帮子的小女娘,蹙着眉头抱怨。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娘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在场,看我不打得她满脸开花?娘也真是的,明知道要去干仗还把我给支开。”
  本来她跟何竹也听到了一点动静,想出来看看来着,结果云伯娘不许她们出来,说是小女娘别掺和,出了事自有大人做主。
  不把你支开还怎么打,杏娘心里暗自得意,嘴上却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开口打架闭口干仗的,说话要斯文有礼,轻声细语,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
  青叶翻了个白眼不屑地撇嘴,都打架了还斯文个屁,自然是怎么下手狠怎么来。
  杏娘则是打定主意维护闺女娴静的好名声,左右她有织布的手艺,能干的名头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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