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此时柱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树枝、枯稻草也杂乱无章地到处散落,棚子底下传来母鸡高亢惊惶的尖叫,母女俩合抱着一根柱子往旁边挪。
风大雨急木头湿滑,青叶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稍稍抬起寸许,脚底下一滑溜险些一头撞到墩子上。
杏娘大声喊着什么,隔着雨幕根本听不清楚,只看到她挥手赶女儿回去。青叶梗着脖子不肯动,反正已经淋湿了,回去也没用。
正僵持间,一个高大的黑影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木头扔到一旁。
只见他也戴着斗笠,个子很高,是个男子模样,天黑雨大也看不清相貌。力气也很大,母女俩个咬牙吭哧抬了半天的笨重家伙什,他两手一拽就抽了出来。
粗笨的木头在他手里似乎减轻了份量,三两下便清理出来一小片空地。
杏娘母女顿时顾不上其它,先捡着细木头收拾,好容易扒拉出埋在底下的两个鸡笼,母鸡的叫声越发凄厉。
男子两手各提起一个鸡笼,偏头示意两人回家,转身自顾往灶房走,母女俩连忙跟上。
一脚踏进灶房关上后门,猛烈的喧哗被关在外头,耳边顿时清净,青叶这才粗喘一口气。
头上、脸上满是雨水,不少还顺着嘴巴吞下肚,嘴里一股生水的腥味,衣裳湿透沉重地覆在身上。
在这样热得冒烟的天气,猛不丁淋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冷水澡,浑身上下竟然凉飕飕感到些微冷意。
身旁娘亲低声的抱怨还在持续:“你说这叫怎么回事,早不塌晚不塌,偏偏挑在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来这么一出,这场雨也下得蹊跷,怎么下这么大……”
一道青朗明亮的声音在灰暗的灶房突兀地响起:“七婶,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您别担心,这些鸡活蹦乱跳好着呢!”
青叶拧衣角的手一顿,慢吞吞抬起头看着前方,就着门口微弱的天光,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矗立在屋檐下。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依稀是儿时熟悉的那副模样,又似乎变了个人,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抹青年的沉稳。
长得更高,更壮了,长长的个子立在那里,丛家一向宽敞的灶房似乎都逼仄了几分。
而此时女孩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人进她家灶房门是不是要低头啊,要不然岂不一头撞上去?
母女俩心有灵犀般,杏娘也才停止拍打,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惊讶道:“我的老天爷,这是……你是周邻,是……邻哥儿吧?你回来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邻咧嘴一笑:“七婶,是我,今天才到家,不成想碰到这么大的雨,这不碰巧过来这边……幸好来得及时。”
说着不经意偏头看了一眼,转过头直视前方。
青叶陡然惊醒般低了头垂下眸子,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角揉捏,细细的水流缓慢流淌。
杏娘仍在大呼小叫:“还真是邻哥儿,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我的天,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这么高?”
周邻哈哈大笑:“七婶,您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七叔回来了我再来拜访,那您……先忙着。”
说着转身大踏步往前院走,一路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杏娘行动不便也没有紧追,急急高声喊道:“邻哥儿,今儿多谢你帮忙,等你七叔回来了请你家来吃饭,你可别忘记了啊?”
高大的青年没有回头,举起手挥了挥,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昏黄的火苗照耀在女孩明媚的脸颊上,青叶默不作声往灶膛里塞了一个草把子,干枯蓬松的稻草一挨着火星子,“轰”的一声,火光大盛。
杏娘一面往锅里添水,一面啧啧称奇:“当初周老二就是个大高个,没想到周邻比他老子还高了一头,在外头吃什么好东西了,一个个的长这么高?说起来……”
她停住手想了片刻,“听说当初你爹在家时也是瘦瘦小小不上称,后面跟着大人们去了府城才长大成了人,难道府城的风水格外养人,一去了那里就能长个?”
说完乐不可支,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奇怪地看了眼女儿。
“你怎么了,平日里不是叽叽喳喳话多得很,今天怎么静悄悄不吱声,留你老娘在这唱独角戏。”
青叶恍然大悟吐一口气,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抖了抖肩膀:“好冷,衣裳全湿了,贴在身上更冷了。”
杏娘赶紧盖上锅盖,“那你再添一个草把子,烧快点,咱娘俩也是倒霉,好端端的鸡棚竟然塌了,幸亏碰上邻哥儿过来帮忙,要不然咱俩够呛能收拾妥当。
你先烤烤火,等会子洗过热水澡换了衣裳就不冷了,娘去前面关大门,这个天应该没人再上门了吧……”
清脆的说话声随着脚步走远,只余轻微的嘟囔,青叶抱着胳膊摩挲取暖,明暗的光线映着她的眼睛一片氤氲。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持续到傍晚将将减弱,丛孝父子天黑前才到家,察看了一回后院,天上还在飘着小雨,只说等天晴了再合计。
虽说周邻抢救出两只鸡笼,可母鸡们被顶棚砸了一遭又淋了雨,有两只弄伤了腿脚。
丛孝抓了草药,用破布条缠裹住两只伤鸡,流的血不多,应该死不了。
可不知道这两只鸡是突遭变故吓破了胆,还是伤得太重没显露出来,一天比一天病恹恹,成天缩脖子炸着翅膀躲在角落。
还动不动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稍有响动便“咯咯咯”锐利的尖叫,一副有人谋害的德行。
杏娘皱着眉头观察了两天,两只胆小鬼不吃不喝想做什么,搁她这还摆谱上了?
与其歪七扭八,病西施似的一天天虚弱,拖到最后终归要死,吃到嘴里还膈应。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利落宰了吃肉,总归活鸡比死的吃起来舒坦。
想到就做,杏娘吩咐男人磨刀杀鸡,在这之前先去把两个老人接回家。
家里要杀鸡吃席面,自然不能漏了老两口,不年不节的日子,吃鸡肉的时候可不多。难得碰到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错过就太可惜了,顺便接他们回来拔鸡毛。
对此两个臭小子最兴奋,从堂屋一路哇啦鬼叫到后院,他们可体会不到亲娘痛失母鸡的遗憾,只知道有鸡肉吃了。
这个年纪正是肚大如牛的时候,每到饭时抱了碗筷不舍得松手,塞多少都感觉填不满。
若是能有好饭菜,再添一碗不在话下,多了不嫌多,少了倒是会嫌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杏娘听着屋子里的鬼吼鬼叫,又添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转身点燃灶膛。
第193章
天一放晴,趁着早晚天气凉爽,农人们便要出门锄草、松土、埋肥。
周邻早起在河边晃荡了一圈,给他爷爷起了几口豪子,拉了两片渔网。不到袅袅炊烟升起,周家小子从府城回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垄上家家户户的灶台旁。
见过他的人无不瞠目:看这小子少时的模样,估摸着长大后不是个矮个子,可这也太高了吧,跟块门板有什么区别。
定睛仔细一瞧,还别说,这大高个,这宽厚的肩膀,比门板还好使,小毛贼见了指定害怕。
关于周家小子这两年在外的经历也是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周家大孙子在外头肯定挣钱了,要不然不能长这么高,这得吃多少鸡鸭鱼肉啊,乡下地方可经不住他这么吃,家底子都能给吃光。”
显然周邻的大高个给人的直白映象是吃得多长得快啊,这都不用猜测,只要长脑子的都能想到。
有艳羡的,自然有怀疑的,众口难调嘛!
“那可不一定,自古以来升官发财是件大喜事,谁家不得大肆操办,大张旗鼓地祭拜先祖?我要是发达了荣归故里,我能从镇上一路鞭炮放到家,叫人都知道我家出了个能人。
照我看周家小子也就是在外头混了口饭吃,他回家穿的衣裳也是粗麻布,连个棉布都不是。回来后也是悄摸摸在家打鱼摸虾的,要不是见他大早上拉渔网,都不知道他从府城回家了?”
“谁说不是,出人头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混口饭吃都难,我看他呀,也就这样了。”
乡邻们叽叽咕咕说得热闹,却没人敢到他跟前确认,无他,一条垄上的人都觉得此周邻非彼周邻也。
之前周家的那个小船家是他们自小看到大的,整天笑眯眯神气活现,晒得黑黝黝如泥鳅在水里游荡,跟个小大人一样操持家里家外,照顾年迈的爷爷。
而现在的周邻,怎么说呢,只可远观呀,人还是那么个人,眉眼也是沿着少时的轮廓长得更硬朗、更锋利。
明明相貌变化不大,可硬是叫人打心底觉得这个小伙子不简单,不是一个能随意打趣、玩笑的人。
显然丛孝并不在此行列,不就是小少年长大成了人,肩宽体阔身板壮实了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