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棍子一声一声敲在肉上,起初丛信伸长手臂还想抢棍反制,林氏挥得更快了。
  抢不到后只得屈起手臂护住脑袋,嘴里哀嚎求饶:“求你了,别打了……你到底怎么了?”
  不求饶则已,一出声林氏心里的火好似浇了一勺油,怒火更是汹涌澎湃。
  想到她这大半年来的吃苦受累,整个人活生生磋磨得像老了十岁,哪有丝毫体面、尊贵可言?
  想到她斯文清秀的儿子,才短短几天时间,面皮上已是镀上了一层铜色,前些天还晕倒在田里。
  越想越恨,怒火似岩浆喷涌而出,出手更狠了。
  这边的两人打得热火朝天,那边偷窥的母女俩乐不可支,捂嘴笑弯了腰。
  该,活该,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啊!
  杏娘心里的喜悦如泉水一般冒泡,“叮铃哐当”悦耳极了,恨不得当场冲过去鼓掌喝彩,到底叫幸存的一丝理智给止住了。
  丛家的这个蛀虫早该收拾了,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天的不干人事,想法设法躲懒,没有一丁点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责任和担当,比个三岁小儿都不如。
  之前的那些年好比大树底下好乘凉,丛信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把他读书人的架子摆得高高的,也无人敢说他。
  林氏只当自家人占了便宜,且怀着夫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想头,自不会多加强求。
  把个好好庄户出身的汉子,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副甩手掌柜的派头。
  如今可好,板子挨到自家身上才知道什么叫后悔,靠山山倒,靠树树摇。什么都没得靠时,林氏的好性儿也变了调,幻化成了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此刻选的时机也好,两家的年轻男丁都在田里忙着抢收,丛三老爷赶牛车去运稻谷,陈氏躲在屋里纳凉,还不知道她的好大儿正在遭难。
  杏娘母女冷眼旁观,恨不得林氏下手再重些才好。
  可听着棍棒和痛呼交相辉映,林氏打人的手几乎舞出残影,杏娘又露出几分迟疑:“你大伯娘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吃了秤砣铁了心啊,这要是把人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丛信固然可恨,可真的打伤、打残了,那边的母子两个定然没有好日子过,她们家也跟着遭殃,大伙都讨不了好。
  青叶俏皮一笑,促狭道:“打不坏,大伯这一身肥肉可不是两三天能养成的,大伯娘打得手累倒有可能,大伯肉多不怕揍。”
  杏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嘀咕归嘀咕,她才懒得过去拉架。
  她的那个好大嫂向来把她家当个笑话,眼下就让他们自个闹得鸡飞狗跳去吧!
  只有丛信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看着婆娘跟变了个人似的,眼底涌动着疯狂和冷漠,下狠手收拾他。心底暗暗叫苦,嘴上连连告饶,恨不得就地跪下给她磕头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他温柔贤惠的婆娘可是叫邪祟附了身?
  第190章
  睡了一场好觉,兼之目睹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戏,杏娘身上的不舒坦无药而愈,比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还灵验。
  母女俩做好饭菜,留下给老人的份量,其余的提到田里一家子吃。
  饭后趁着月色割稻谷、捆扎,青叶虽说常年在镇上当学徒,可农活到底是自小看到大的。拿起镰刀来也像模像样,就是速度没她娘那样快,一板一眼有些磨蹭。
  杏娘则不然,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哗啦啦”划拉地飞快,越割越兴奋,直起身喘气时还咧嘴笑了起来。
  丛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吃了仙丹妙药了这么高兴?”
  杏娘摆了摆手,兀自笑得欢快,这种幸灾乐祸的事可怎么好说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当天晚上依旧忙碌到月上正当空,夜幕下的星子在清亮的虫鸣声中格外闪烁,褪去了白天的炙烤闷热,夜色下的习习清风似乎也温柔了几分,带来点点凉意。
  就着这点老天爷的恩赐,农人熟练地挥舞镰刀,快速弥补白天落下的进程。尽管身处稻田只看得到黑压压的一片,可这有什么关系,凭着本能抓挠、割断、散落……
  当丛孝一家子一脚高一脚地踩在土路上时,裤腿边上的草茎似乎染上了丝丝水汽,夜深露重,被疲劳侵袭的身体急需休眠。
  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散落在田间地头,有气无力,前言不搭后语,然而早已无人在意。
  隔天清晨也不知道是在公鸡的第几道啼鸣声中起床,天色还未亮,面对面站着也只能约莫看清一个人影。
  简单吃过早饭后,一家子迫不及待赶到田里劳作,一早一晚才是最高效的时段,错过了着实可惜。
  等到日光爬上地平线,直起身摘葫芦喝水时,众乡邻才发现隔壁田里多了道稀罕的身影。
  丛家的童生老爷丛信,此刻正埋头佝偻着腰,笨拙地在田里割稻谷。
  “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童生老爷还会下水田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呀,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着丛家老大干农活的一天!”
  更有那心明眼亮的老婶娘,故意打趣道:“童生老爷怎么了?童生老爷又不是甚仙风道骨,也是个肉体凡胎。是人就得吃五谷杂粮,咽着汗珠子刨饭吃,今时不同往日咯!”
  乡里农人可不懂含蓄为何物,大着嗓门你来我往,直咧咧问到当事人头上,当着他的面乐不可支。
  丛信本就面红耳赤,手忙脚乱,顾得了头顾不了尾,他活到这样大的年岁,何曾受过此等奚落嘲笑,只觉得半辈子的老脸都丢了个干净。
  尽管太阳还未露出本来面目,可它的威慑早已笼罩四野,隐隐的热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丛信身上的衣物已然湿透,汗湿的鬓发狼狈地贴伏在耳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大腿上的肥肉颤抖不休,似乎连站着都艰难,头晕沉沉愈发难熬。
  他很想甩下镰刀走人,他这样的体面人如何能做这般腌臜的农事,何止是有辱斯文,简直是斯文扫地,脸面全无。
  丛信气急败坏正要撂挑子,猛不防一头撞进婆娘阴狠如刀的眼神里,那有如毒蛇般狠辣的视线牢牢锁定着他。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耐烦,视线的主人缓慢抬起右手,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手腕转动间,刺目的光线照亮他的眼睛……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丛信顿时打了个寒颤,在这炎炎烈日竟感到彻骨的冷意。
  烧火棍是木头做的,全身上下敲打个遍也只伤皮肉,连骨头都碰不着。
  镰刀可不一样,但凡是下过田的人,上到八十老农,下到八岁小儿,谁家手指上没有一两道斜斜的疤痕。
  更有甚者,小腿上的皮肉剜掉一片的也不在少数,愈合后的伤口像条蜈蚣一样,永远狰狞地盘旋在皮肤上。
  若是婆娘一不做二不休,像昨天似的给他当头那么来一下……
  都不用数到十,打个折扣也能把他给削成片片……
  丛信汗津津的大脸盘子抽搐不已,眼皮上滚落一滴汗水,连抬手擦一把都不敢,任由汗珠子沿着下眼睑流到下巴,再滴落到胸襟。
  几乎是一瞬间,肥胖的男人猛然压弯脊背挥舞镰刀,慌乱间刀尖似乎划到了膝盖窝,只听到隐隐约约的痛呼传来,自始至终不见直起来的身影。
  林氏扯起嘴角冷哼一声,此情此景竟丝毫不觉得欣慰,一股莫名的荒谬席卷全身。
  想她争强好胜,百般算计筹谋半生,到头来还是落到如斯下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这样想着,林氏哂笑出声,笑着笑着越发欢快,而听到她轻笑的丛信更是如临大敌,仿若索命的冤魂缠绕,手脚利落得像变了个人。
  目睹全程的杏娘则是感慨连连,对林氏这个压在她头上半生的妇人,杏娘向来只有憎恨、鄙视、憋屈、不服气……
  斗又斗不过,只想离她远远的,后头虽说有了些许长进,对上林氏也能走几个招式,有胜有负,互不相让。
  可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天天乌鸡眼似的跟她较劲,实在犯不着。
  眼下则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丛信这样的懒驴蛋子都能调教妥当。
  这般家里灶房的醋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人,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体面人,竟然也有下田劳作的一天。
  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端看有没有逼到那个份上。
  不得不说,林氏确实比她厉害,不服不行。
  非但丛信破天荒做起农活,便是丛三老爷比之往年也忙碌了许多,每天上半晌给小儿子家碾稻谷,下半晌轮到大儿子家的。
  田里的事他帮不上忙,只能赶着老水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对此杏娘不置可否,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人家心疼不成器的大儿子,愿意帮衬一二,她也用不着嫉恨、眼红。
  心胸宽广想得开,自家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心眼子窄小吵得鸡飞狗跳,该帮的依旧要帮,无非给旁人添了一道佐饭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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