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青叶牙龈紧咬,双手抵住车厢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推,陷在水坑里的木头轮子滴溜溜打滑,污水四溅死活上不去。
孙老伯狠心一鞭子抽在骡子身上,嘴里叱骂一声“啾”,同时另一只手攀住车辕前的麻绳,埋头用力往前拉。
在两人一骡的通力合作下,车轮在泥浆里转着圈地滚出了水坑,“噗嗤”迸出一大股泥水。
陡然失去阻碍,青叶身子猛地往前一扑,险些一头栽倒在泥坑,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啊呸!”她一口吐掉溅到嘴里的泥水,直起身大口喘气,露出一个苦笑。
正是插早稻秧的时候,她爹抽不出空去镇上接她,上回休假时跟她交代了一番。
说是拜托了镇上一个专门拉骡子车的老熟人送她回来,还带她去认了人。
结果前阵子一场大暴雨下了好些天,原本以为出了五天的太阳,路面应该晒干得差不多了,行车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青叶低头看着自己从头到脚满身泥水,脸上也是糊拉拉不清爽,又想苦笑了:这哪里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简直是步履维艰,这半截路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地势高的地方还好说,尽管路面没有干透,骡车过后也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车辙印,并没有什么影响。
哪想到走到半路竟然越发艰难,大大小小的水坑、洼地没断过,左边过了这个小坑,右边又陷进大的坑洞,左右掣肘。
眼看着离家还有一半路程,这一路可怎么推得到家?
孙老伯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喘着粗气看了眼来时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又转头打量四周。
“叶丫头,咱们两个一老一少的,可没法子把这车推到你家去。这样吧,咱们再辛苦点把车推到前面的那条岔路口,那里有我相熟的一户人家。
把车停在他家门口后,我再牵了骡子送你回家,等路上再晒两天我来取车。”
“好的,孙爷爷,我听您的。”青叶缓过气走到车厢一旁。
“好孩子,是孙爷爷带累了你。”孙老伯也是一身狼狈不堪,麻布衣服上布满泥点子,连花白的胡须上都沾满了泥浆。
“本来跟你爹夸下海口,打包票说没问题,结果弄成了这幅模样。害得你小小年纪还得帮我这个遭老头子推车厢,实在过意不去。”
“孙爷爷,您可不要这样说,是我连累了您才是。若不是要送我回家,您也不必遭这老罪,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清脆的少女声自后传出。
孙老伯乐得哈哈大笑:“你个小娃娃有点意思,也是,你爹、你外祖父都不是一般人,你自然也不差。
不管怎么说,孙爷爷记你的情,这一回多亏有你帮忙,要不然我这车厢扔到半道上,回头哪还找得回来。”
一老一少在满是泥浆的土路上一边趔趔趄趄推着骡子车往前走,一边其乐融融笑语不断。
杏娘端着一盆温水推开房门,“娘给你拿了布巾,你先擦把脸把外衣脱了,锅里正在烧热水,等一会洗个澡再出去。”
房门打开一道口子,堂屋里丛孝由衷道谢声和孙老伯大声道歉声相辅相成,不相上下。
“嗯!”青叶解开松散的发髻,毛糙糙的发丝以指梳顺后编成辫子盘在头顶。
关上房门,杏娘心疼地看着闺女脸上干掉的泥巴,绞了热巾子递给她。
“往后便是下刀子,也得要你爹去接你,你看看他做的好事?孙老伯一片好心,咱也不能说什么,可哪有这样办事的?”
青叶安抚道:“娘,我没事,就中间推了一小截路,后半程我还是骑着骡子回来的。我不肯骑,孙爷爷偏不答应,非要牵着绳子让我坐上去,我不坐他就生气。”
想起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女孩吃吃地笑得欢快。
“你呀你,还是个孩子脾气。”杏娘拍了女儿一记转身往外走。
尽管眼下是农忙时节,可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孙老伯好心把闺女送回家,他们就得准备一桌席面招待。
青叶回家后的热闹自不必细说,等她回了刘记别院却得了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吃过晚饭女孩们聚在院子里玩耍,有穿花绳的,也有做针线的。
青叶正捏了一根针拿着绣绷绣花,要她一直做女工不乐意,偶尔兴头上倒是绣得有模有样。
“你腰上挂的这个香囊是自己绣的吗?绣得可真好。”一道轻柔的女声突兀地在头顶响起。
青叶慌忙抬头:“孙姑姑好!”
又低头看一眼腰间的香囊,脸上大囧:“呵呵,这不是我绣的,我怎么可能绣得这么好?这是家里的一个姐妹送我的。”
孙姑姑仔细看了一眼:“是你教的针法?”
“嗯!”青叶点头。
她在刺绣上不精通,记东西倒是极厉害,孙姑姑闲暇时教的针法记得牢牢的,等休假时回到家便教给垄上的小姐妹们。
没想到所有人当中张玉的悟性最好,非但能把青叶转述的技法融汇得炉火纯青,有些她说不明白的地方,张玉摸索一段时间后也能弄懂个七八成,比青叶还像孙姑姑手底下的学徒。
张玉的绣技好,绣品自然卖的上价,为了感谢青叶的倾囊相授,便依着时令做了香囊送给她。
此时她腰间挂着的就是一个鹅黄色的香囊,其上绣了一只肥圆的小麻雀。
毛色艳丽,栩栩如生,脚底下踩的枝条仿若下一刻就要上下颤动。
孙姑姑啼笑皆非:“你自己还学不会呢,教起旁人来倒是上心,可见学不会是假,偷懒耍滑才是真。”
青叶“嘿嘿”傻笑,她宁愿坐在织机前织布,也不喜欢拿了绣绷一针一针刺绣,忒费劲!
孙姑姑莞尔一笑,“你来我房里一趟。”
说完转身往回走,青叶忙收拾好笸箩跟上。
孙姑姑住的厢房不大,窗明几净,布置得井井有条,靠窗的那一面摆放着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齐全,几本泛旧的书本胡乱堆叠在一起,青叶进来后拘谨地站着。
“坐吧,找你来是想替我叔父道声谢!”见面前的女孩一脸迷糊,她又补充道,“就是前两天送你回家的孙老伯。”
“哦!”青叶焕然大悟,“您是说孙爷爷呀,可他把我送回家了。”
孙姑姑笑着解释:“一码归一码,他收了钱就要把事办妥,结果累得你帮他推了半路的骡车,没有这么办事的。幸好你爹娘大度不予计较,我却是要替他道一声谢!”
青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继续傻笑。
孙姑姑也不为难她,转而问道:“我见你平日里喜欢写写画画,你可是念过书?”
“没念过,”女孩老实摇头,“但是跟爷爷认过字,也能看书、写字。”
“这样啊……”孙姑姑想了想,询问道。
“从今年开始你们织的棉布可以上货架出售,刘记在镇上和县里都有布店,这本是好事一桩。
可我年岁大了精力跟不上,来来往往的账目又繁多,我实在管顾不了,你可否愿意帮我理清账本?”
青叶兴奋回道:“我当然愿意,可我……我不会打算盘?”
“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教你,你会看书写字学起来也快。这样吧……除了回家的日子,每天吃过晚饭你来我房里学一个时辰,等学会了熟练后上手就快了,理清每天的账目即可。”
青叶满脸通红,用力点头:“好!”
自此后青叶跟孙姑姑学着记账本,核算来往账目。
回家把这事跟她娘一说,杏娘也是大加赞赏:“好事啊,你娘我少时也是学过算盘的,不过长到如今这样大也没用上几回,时日一长……
如今只记得有几颗珠子了,怎么拨的却是忘个干净。叶儿你好生学,学会了给你娘好好盘一盘酱菜生意,指不定能省几个钱。”
饭桌上众人喷笑,丛孝抖着手指媳妇:“她只是给你记账本,又不是做买卖,怎么给你省钱?”
杏娘还没开口,青叶先不干了。
“怎么不能?孙姑姑说了,记账就是为了验看哪个花色、哪种类别的棉布最走俏。卖得多的那些可以安排人手多织,妇人们不喜欢的可以减少出货量。
这样一多一少,同样的棉布匹数不是可以卖更多钱?我娘的酱菜生意也可以此类推,要晒那么多干菜也很累呀,要用最少的精力做最划算的买卖,这也是省钱了……”
我的个乖乖,一桌子人都被女孩的夸夸其谈给惊住了,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这才几天没见面,自家的傻丫头就跟被菩萨点化,开通了神智似得,小嘴吧啦吧啦忒利索,说起做买卖头头是道,精明得不像这个家里的种。
要知道这一家子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是属于精明厉害的。
老的不用说,陈氏在外面看起来咋咋呼呼得厉害,连她亲妹妹都知道她是一个纸糊的架子。嘴里叫嚣得凶狠,内里是个糊涂蛋,给人一忽悠就找不着北,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