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老两口说起年轻时给别家帮忙的趣事。
天太热了,头天晚上买的肉坏了,主家又舍不得扔,于是隔天全部亲朋宾客吃略带馊味的肉丸子。
多多的倒酱油和醋,吃席的人挤眉弄眼地说没喝过这么酸的醋汤,大热天的这是给大伙降燥么?
殊不知是为了掩盖坏肉的异味。
又或者是,主家安排不周,蒸的木桶饭不够吃,一桌八个菜都快吃完了,续饭的海碗还是空的,人人饿得敲筷子打碗的催促。
急得帮工的团团转,指使主家去邻里先借一盆米饭救急,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饭来了菜却吃个精光,没法子,操起菜盘子倒汁水,囫囵吃几口了事,再等下去连汤汁都没了。
一场大事办下来,主家面上无光,便是帮工都受牵连,说她们掌不了事,人人窝一肚子火。乡里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好心好意去帮忙,还叫人说嘴不利索,当真是有理无处伸冤。
遇上这种主家只得自认倒霉,下回擦亮眼睛吧!
一家子坐在堂屋说笑逗趣,桌子上摆着花生、瓜子、苕皮子等零嘴。年饭吃得晚,现下也不太饿,正好就着热茶吃干果打发时间。
夜渐深重,三个孩子撑不住早靠在爹娘怀里打起盹,睡得东倒西歪,口水横流。丛孝跟媳妇把孩子们抱到床上,脱衣服盖被子掖好,忙活完出来接着守岁。
外头的大雪仍在窸窣窣往下落,寂静无声,原野上覆盖了一层白纱,杳无人烟。
堂屋里点了油灯,在这寒冷寂寥的冬夜,越发显得苍凉如水。
陈氏婆媳两个最先受不住,守到一半回房安歇,手脚冰凉坐在堂屋,实在冷得紧。又过了一会,丛孝看他老子闭着眼睛,小鸡啄米似得直点头,也把他劝回屋睡觉。
丛孝打起精神喝一碗热茶,在堂屋里转着圈得踱步,好容易守到子时过半,村子里零星响起鞭炮的声音。
丛孝在神龛前烧过黄表上香,又去屋门前放了一挂鞭炮,快手快脚跑回房间。
不一时传出女人嘟囔嫌弃的呓语,伴随着或远或近的爆竹,人们沉入香甜梦乡,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第117章
正月初一拜年,丛三老爷抽开门栓的时候雪还在下,地上的积雪已经漫到了小腿肚。
“阿嚏”,丛三老爷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拢一拢棉袄走去后院烧热水。西厢房里的丛孝听到动静往被子里拱,埋住脑袋,闭着眼睛赖了片刻。
耳听得屋外的响动越来越嘈杂,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坐起穿衣服,顺便推醒一旁熟睡的媳妇。
“起床了,等会儿拜年的人该来了。”
正月初一可不兴赖床,家家户户的男丁要去族人家拜年,女眷在家接待来访的小辈。
若是拜年的族人过来了,家里的男女主人还在被窝里没起床,那可就不好看相了,这不是现成的给人嚼舌根?
杏娘在被子里抗议地扭了扭身子,心知挨不过,叹一口气坐起身,“怎地感觉才闭上眼睛就要起了呢,族老们是不是起得太早了,天还没大亮呢?”
男人把棉袄递给她,“有什么法子,老人觉少起得早,有的人公鸡一打鸣就挣了眼睛睡不住,非得起来活动身子骨。要不是天黑看不清路,咱家的大门该响过好几轮了。”
夫妻两个哈欠连连,小声嘀咕老人们的不通情理,等穿好衣服、鞋子,人也清醒了一大半。
两人各裹了一个臭小子穿衣服,小孩可不管什么情理不情理的,只要没睡够,眼睛就别想睁开。任你抬胳膊伸腿的折腾,如同扶上墙的烂泥巴,软烂随性,别指望能支楞起来。
杏娘也不在意,左右等会儿一个热帕子敷在脸上,周公坐在眼皮子底下也能给叫醒。
“你先去打一盆热水来,我去把叶儿喊醒。”
男人点头应一声,照旧给穿了衣服的儿子们盖好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等全家老少收拾妥当,还不待喝一口热茶,丛家涌进来一大群族人,老的少的都有,闹腾腾喧哗无比。
“侄儿给三叔、三婶拜年,祝二老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给七哥、七嫂拜年,祝哥哥、嫂子万事顺遂,吉祥如意!”
丛三老爷老两口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也拱手作揖给对方拜年。
“三叔也给你拜年,祝你发大财!”
丛孝忙倒了茶水给来人喝,“来,来,先喝碗热茶暖暖身子,这一路走过来冷得很吧?”
“可不是,雪大难行,一脚踩下去拔不出来,又滑溜,穿着木屐都好险给我摔一跟头。”
杏娘则端了装干果的盘子往跟随长辈过来的孩童兜里塞。
歇息半晌,一行人起身去往下一户,丛三老爷父子一人抱一个小子,穿上木屐也加入到拜年的队伍。到亲近的族人家里走一趟,最后集合去往祖坟上香烧纸钱放鞭炮,给祖宗拜年。
今年的新亡人六太爷是重点祭拜对象,不但族人,他老人家的远亲旧戚都要来坟头拜新年,主家安排席面招待。
送走了拜年的一大群人,陈氏留在家等候陆续上门的其它族人小辈,杏娘母女就着茶水吃几口干果垫肚子。
接着也套上木屐往丛其家走去,天冷人不经饿,席面开始的比热天时略早。
洁白一片的雪地踏出一条黄色的泥巴路,污泥翻飞,零落散在白布一样的雪地上。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杏娘给女儿裹紧头上的布巾,自己头上的也拉紧。
母女俩手牵手在雪地里腾挪,不时跟站在家门口的主人家打招呼、拜年。小小的一段路走走停停,等到了丛其家时已是气喘吁吁。
月娘忙上前给母女俩拍打肩头的雪花,“你说这大年初一怎地下这般大的鹅毛雪,大片大片往下落,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难为你大早上过来帮忙,等完事了谢你一碗好肉。”
杏娘忙说不用,“嫂子好意我心领了,大过年的家里不缺吃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族人,这是我应当做的,客套话咱就别说了,嫂子去忙别的,我先去灶房。”
灶房里已有早到的媳妇子忙开了,灶膛升起了火,粗木头烧得“噼啪”响,暖融融一片水汽烟雾升腾。
杏娘嘱咐女儿坐在灶膛口烤火,自个系了围裙撸起袖子切菜。
正月里的席面以卤菜为主,家常的卤肉、千张、豆腐、鸡蛋,提前卤好切成片,只需在锅里过一道油洒上蒜苗,就是四盘菜。另加上现买的鱼肉凑成八碗,一桌席面也就成了。
一个方桌坐八个人,旁边站着各自家里的孩童,小孩子不上桌。捧着饭碗站在爹娘身边,菜一端上桌子,大人挥舞着筷子往孩童碗里夹,讲究的就是个眼快手更快。
等孩子吃上了,下一口就进了大人的嘴巴,脸皮薄、动作慢的就吃了亏,举起筷子去夹时哪里还有肉丝的影子,只得夹几片蒜叶子配饭。
吃席也是个技术活,年轻的小媳妇腼腆不敢伸筷子,等孩子生下来两、三个,便是自家不吃,也要给孩子抢几筷子。
慢慢的脸皮就厚了,抢菜时又狠又稳,干练利索的劲头叫人啧啧称奇。
待六太奶奶娘家人去坟头祭拜后,席面就开始了,帮工在堂屋的几张桌子间往来穿梭,送饭送菜,忙个不停。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好熨帖凉飕飕的肠胃,人人吃得热火朝天,嘴里不忘称赞掌厨的好手艺。
客人吃完了才轮到帮厨的人吃,也是同样的饭菜,只不过随意放在灶房的案板上。碗里夹了菜找个空隙就地一蹲,呼呼喝喝吃将起来,也不管甚难看不难看。
又不是来做客的,干活就干活,要甚的体面。
填饱了肚子,面临的就是成堆的杯盏碗盘,正好锅里的水也热了,围成一圈坐了洗碗。
“月娘家的莴笋是什么品种的,怎么跟我家长得不一样?打一开头我还想着这莴笋长得可真好,好大一根,又粗又壮,结果一扒拉全是叶子,杆子还没拳头大,敢情光长叶子不长个啊!”
“你还别说,这叶子炒出来的青菜还真不错,鲜嫩得很,吃多了菜苔换个口味也不错。”
“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谋的种子?明年我也跟她讨一把,只种几窝,不要多的,我还是喜欢吃莴笋杆,杆上的叶子也不少。”
说说笑笑干活也不累,不同于上午的火烧火燎,急眉燥眼,此时的妇人们慢悠悠清洗碗盘。
左右晚饭还早得很,这一天下来又不用做别的,索性慢着性子说说闲话、打打杂,日头也就晃悠悠划过去,着实没什么可急慌的。
屋外头的雪花还在飘飘洒洒往下落,轻盈如同鹅毛,一层铺一层。
远处的田野笼罩在一片雪色当中,白茫茫看不清天地,近处的树木仿若换了人间,藏起了枯黄的树干披上白色装扮。
雪落时节,除了顽皮的男童,没人愿意去外头撒野,躲在屋里喝热茶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