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陈氏被她说的讪讪一笑,却不好接口说什么,只打定主意装死到底,进了她口袋的铜板怎么可能再掏出来?没有这个道理。
“哎,也是我家时运不济,今年好容易多收了两筐苕,本想着能卖个好价钱也好给当家的买药,不成想家家都不缺苕,买的人少。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全家老小一起投河算了,省得这般活受罪。”
她苍老的面容愁容惨淡,苦笑连连:“早死早超生,兴许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愁吃穿。只可怜我两岁的小孙孙,小小年纪就要跟着爷奶赴阴司,黄泉路上可怎么跟他交代哟……”
“苕?今年你家地里的苕长得好?”陈氏心里一动,连忙追问。
“嗯!”陈姨妈双手捂着脸,随口道,“家里粪肥施得多结的果多,个个五大三粗,软糯香甜。我家才几口人,就是天天焖了当饭吃也吃不完,我家小孙孙吃得捶胸口哭着往下咽,能有什么法子,谁叫他爷奶没本事?”
陈氏犹豫半晌,还是迟疑地道:“若是你家的苕有多的,要不……要不卖我家两筐吧?”
陈姨妈说得这般凄惨无助,陈氏心里也是不落忍。
她的这个妹妹她了解,自来就是个生性好强,不肯服输的主。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万不得已的地步,断不会这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于她。
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两个平日里针锋相对,眼红嘴酸个没完。可对方过得太凄凉,也不是她所乐见的,能帮还是帮一把吧,谁叫她心善呢。
再说她家今年的苕长得确实不咋地,小不拉几没二两肉,多买两筐也碍不着什么事。大不了烤火的时候多扔几个进去,填饱了肚皮还能少吃一碗饭。
既帮妹妹解了生计之忧,自家又得了实惠,一举两得。
陈姨妈喜出望外,一把抓了她的手,“真的?姐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我们全家都感激你。这可太好了……我们家不用饿肚子了,姐姐,你放心,我亲自拉到你家里来,不用你费半点心思。”
见妹妹一副感激涕零,手足无措的样子,陈氏压过心里一闪而逝的懊恼,又开始自得起来。不就是两筐苕的事情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还能少了这几个钱。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在镇里卖的什么价就给你什么价,咱们亲姐妹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帮了我这一回,我们全家都记你的好……”
两姐妹亲亲热热携了手说话,半下午的时候姨妈辞别归家,也不等吃晚饭。
说是家里一摊子事离不得人,下次有时间再过来看姐姐、姐夫,又悄摸摸跟陈氏约定好明天早上把苕送过来。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晚饭时陈氏并不有提起白天跟陈姨妈说定的事项。或许是由于心底的一丝犹疑,或许是自我安慰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隔天一大早吃了早饭,丛孝夫妻两个去镇上采买,老头子去兄弟家窜门,几个孩子也跑得不见踪影,全家上下就陈氏守在家里等着陈姨妈的到来。过了一个晚上,陈氏心头的懊悔又占了上风,她多的什么嘴,发的什么善心?
自家的苕都吃不完,家里又没养猪,买那么多苕可怎么处?
她妹妹今天不过来就好了,兴许家里有事来不了,再不然拉车的牛闹肚子也好,总之就是没办法启程。
陈氏惴惴不安在家里烧香磕头,旁人是诚心求佛保平安,她是祈求妹妹路上出个小意外来不了她家。
“求菩萨帮帮忙,让她家的牛吃坏肚子走不了路,下雨也行的,雨天出不了门……”
要是菩萨能说话,指不定问她有什么毛病,简直是自讨苦吃,何苦来哉?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陈氏越不想她妹妹过来,陈姨妈来得越发的早。
太阳才爬上树梢,丛家门口想起车轮子滚动的“咕噜”声,抖动牛绳子喊停的“嘘”声,以及陈姨妈洪亮的大嗓门:“姐姐,我给你送苕来了!”
陈氏躲在房里装听不见,希望她妹妹知难而退。
陈姨妈岂是那般好打发的,撸起袖子把两扇大门拍得“砰砰”作响,伴随着更加大声的呼喊:“大姐,开门呐,你要的苕送来了,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你也知道大白天的不关门,怎地就这般没有眼色?
陈氏心里无奈,乡野地方家家都是大门敞开,不到天黑不关门。若是去别家遇上铁将军把门,那指定是主人不在家或是不想见人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枉她妹妹自诩是个精明人。
屋外的拍门声还在持续,似乎是知道屋里头有人,颇有一种你不开门我就拍到地老天荒,誓不罢休的坚忍不拔精神。
陈氏无可奈何起身去堂屋,再拍下去左右邻居听到动静跑出来瞧热闹不说,死人的棺材板都能给拍开了。
第105章
陈姨妈在丛家门口铁了心叫门,陈氏只得去应门。
她一边抽下门栓,一边忍不住抱怨:“早饭吃的碗筷还泡在锅里,我就迟来了这么一会,你跟不要命似地拍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遭了贼,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这么一会就等不了……了。”
待看清家门口停的一头大黑牛和一架板车,陈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板车上满满六大筐的红薯,堆的是真满,都冒尖了。
已经这么满了,怎么路上没有颠簸几个下来?也许有落下来的,只不过把更冒尖的抖落下来,剩下来的这些都是漏网之鱼。
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陈氏的两只手快过脑子,下意识就要关门落栓。
陈姨妈是何等样人,早把她姐姐摸得透透的,陈氏尚且迷糊着不清楚自个的心思,陈姨妈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见她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门挤了进来,对陈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家早饭吃得倒早,不像我家,为了不耽搁姐姐家的事,我跟老大天不亮就赶了牛车上路,这一路走来肚子饿得叮铃哐当响。”
别看陈姨妈的个头瘦小,只陈氏一半身形,力气却大,这可是实打实在田里劳作出来的一把子蛮力。
不是陈氏的花架子可比的,一只手就把她挤得左右打摆,握不住门栓,两扇大门豁然敞开。
陈氏顾不上客套,有些慌乱地道:“去镇上赶集可不能空着肚子,饿坏了肚子划不来,挣钱要紧身子也不能马虎。你放下两个筐子,我把钱给你,别耽搁你们去镇上做买卖发财。”
陈姨妈根本不搭她的话茬,走到堂屋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过年要在堂屋吃饭,这里放不下,堆在这里也难看……老大!”
她转身朝屋外喊一声:“老大,给你大姨把筐子搬下来放到杂物房,就在后院灶房旁边,利索着点,我带你去。”
陈姨妈家大儿子应一声,两只鼓胀胀的膀子使力一提,一大筐红薯就搬下了板车。他端了筐子跟着老娘往后院走,路过陈氏时还打了声招呼。
陈氏顾不上搭理他,急急跟着后头去了杂物房。
大外甥放下筐子就往外走,陈姨妈倾斜了箩筐往地上倒红薯,“咕噜噜”散了一地。
陈氏顿时急了:“用筐子装得好好的,你怎么倒出来了?堆在地上不是招老鼠么?”一边说,一边想扯过箩筐把红薯放进去。
“姐,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陈姨妈避开她的手,干脆把筐子掀了个底朝天。
“谁不知道姐夫是编织的一把好手,你家缺了什么都不会缺筐子使。你一句话的事,姐夫就得屁颠颠编十个、八个出来。我家不一样,当家的如今整日躺在床上,家里一根草都要留着喂牛,这些个破烂玩意想必姐姐家是看不上的,在我们家却是宝。”
陈氏抢筐子抢不过,说又没她会说,气冲冲站在一旁不吭声。
大外甥搬进来第二个筐子往外走,陈氏也不在意,只当他去赶牛车,“好了,两筐苕已经搬进来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早点去镇上还能占个好位置。”
陈姨妈根本不理她,把两筐红薯倒出来摞好筐子,站起身刚要开口,大外甥搬进来第三只筐子。
陈氏顿时急得跳脚:“不是说好买两筐的吗?你搬来这么多做什么,我家吃不了这么多,快搬出去。”说着把他往外推。
一回生两回熟,陈姨妈熟练地把陈氏拨到一边,让大儿子把筐子搬进来。
“姐姐说的什么话,老七这个孩子长年累月在外头讨生活,想见一面都难。难得他喜欢吃苕,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便是把姨妈家搬空也是舍得的。姐姐可别小气了,老七再不得你喜欢他也是个孝顺的,你多买些苕又有什么关系。”
陈氏一肚子火憋得如同癞蛤蟆,尖了嗓门喊:“谁说老七喜欢吃这些东西了,他不喜欢吃,我家不要这么多苕,都给我搬走……快点,否则别怪我……”
“老大!”陈姨妈陡然拔高音量,生生压了她姐一头,“还不快给你大姨磕头,要不是她老人家发善心救你一回,你一家子都得去街上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