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无怪乎云娘对她婆婆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同样是年轻媳妇,人家都是起床梳洗一番就有热粥递上来。她自个还得冷锅冷灶折腾一早上才有口热水喝,心底里的怒火怕是比坟头上的鬼火还阴森。
  承了两个老人的情,杏娘自是投桃报李,她向来是个黑白分明的人。
  跟婆婆干仗时不会含糊,得了人家的好也不会装作看不见。
  晌午时炒了两个清淡菜给孩子们吃,三个大人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白菜锅子。锅子里没有肉也无甚要紧,舀两勺酱放进滚汤,白菜叶子、萝卜片、蒜叶子等放进去煮。
  吃进嘴里是辛辣的,再嚼两口浸出一丝甜味,咽进去后肚子里暖烘烘的。
  这般冷的天气,锅子上的水汽缓缓升腾,冲淡了灶房里的寒凉。三个大人吃得胃口大开,越吃越暖和,额头沁出汗水,就是去雪地里跑两圈也不觉得冷了。
  “等进了腊月,七哥也该回来了,到时去镇上多买些鱼肉回来做腊鱼、腊肉。过年吃腊肉锅子才过瘾,这白菜的到底少了些油水。”
  丛三老爷吃得呼哧喘气,又辣又爽快,早上受的冻仿佛远在九霄云外。
  “那敢情好,锅子里放两片肉,菜叶子比肉还好吃哩。等天晴了,我去老周那里看看,捉些泥鳅回来晒干,下锅子最好不过,又香又便宜。”
  陈氏也来了兴致:“要我说还是霉豆渣煮起来才香,越煮味道越好,咱家今年是不是该打两斤豆腐?卤豆腐、霉豆渣都用得上,好些年没吃豆腐脑了,这一说还怪想的。”
  “那咱就做,”杏娘大手一挥,“今年的黄豆还剩了好些,自家的豆子干嘛不吃。等七哥回来咱们好好合计过年吃啥,咱也过个肥年。”
  说得两个老人笑眯了眼,不挨饿受冻,吃得饱穿得暖,这才叫好日子。
  断断续续的说笑声伴随着袅袅水汽飘散到院中,越飞越高,消散于无际的田野。
  第96章
  下雪的村庄更是安静,路上一个活物也没有。偶尔几道白影飞快地略过,留下一串花瓣脚印,那是饿急了眼的兔子出来找食吃。
  亦或是麻雀在雪地里叽叽喳喳跳跃,它们成了这片天地的主人,田间、树梢任意停歇,再无人敢出来驱赶。
  家里的大人都聚在灶房烤火,孩子们在院子里撒欢。
  下雪比下雨好啊,下雨天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一脚下去鞋子泡汤全是泥巴不说,脚滑摔个屁股蹲全身上下都遭殃。当娘的一见这模样心头的火就往脑门冲,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
  下雪就好玩多了,虽说依旧不能跑出去撒野,在院子里踩踩雪还是可以的。
  厚厚的雪层比棉花还洁白无瑕,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像老嬷嬷在咬娃娃的小脚丫。
  走一步留下一个黑脚印,越来越浅,直至一个白色的鞋印。
  这样多没意思,小脚一转在屋檐下溜达一圈,脚底又是一片黑灰。这才心满意足踏在白雪上,这种肆意破坏的快感叫人流连忘返。
  屋檐下垂着一溜长长的冰钩子,像一列队士兵,晶莹剔透,杵着尖锐的长矛。
  青叶踮起脚尖敲断一根冰钩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姐弟三个各捡起一块握在手心伸舌头舔,凉得打哆嗦直龇牙。却舍不得扔掉,沁凉入骨,小手掌冻得通红。
  杏娘在灶房里偏头看见并不呵斥,农家孩子养得糙,什么冷的热的都往嘴里塞,他自个不舒服了下次自然就不作怪。
  若是成天这个不准吃,那个不准碰的,两个大人都看不住一个孩子,累都能把人累死。
  乡下地方这种东西太多了,浑身长十双眼睛都不够盯梢的。他爱吃就叫他吃呗,只要不是个傻子,冷着了自会跑到火堆边烤火。
  “杏娘,再给我抓一把南瓜籽。”英娘吃了一把不过瘾,坐火堆旁边不吃点东西感觉都对不住烧没了的柴火。
  今天杏娘跟她带着孩子在云娘家烤火,老人们去了丛五老爷那边。
  秋天时杏娘摘了好些老南瓜抱回家,南瓜只要不剖开能放很久不腐烂,每次炖时她会特意收集南瓜籽洗净晾干,等到冬天炒南瓜籽。
  这东西吃起来比瓜子香,又不用花钱,是村里最常见的一种炒货。
  只要不花银子的零嘴,那就是好的,吃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杏娘把布袋递给她,起身倒茶水喝,吃着香嘴巴也渴得厉害。一碗温水灌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刺麻感顿消,舒服地喟叹一声。
  云娘手上还在纳鞋底,做完了棉鞋做单鞋,也就冬日能抽出空,开了春又要忙得丢不开手。
  “我打算年底杀五只鸡做腊鸡,我家公鸡多,吃了也不可惜,留一只打鸣的就够了,还能剩两只年夜饭吃鸡肉。”
  英娘无所谓地说:“我家总共才三只鸡,还是杏娘送我的,万幸都是母鸡。之前隔两天还能捡一两个蛋,天冷后鸡屁股就给冻住了。一个月才捡两个蛋,看了就来火,干脆全杀了吃肉。”
  “那是你不舍得撒食。”
  杏娘坐下来捡起一根细柴火扒灰,粗木头底下烧完的灰扒出来架空,折断柴火架上去,“我公爹每天早中晚撒两把稻糠,母鸡吃得饱饱的,每天都能捡两、三个鸡蛋。”
  语气中满是得意洋洋,仿若捡的不是母鸡蛋,而是金疙瘩。
  云娘笑了笑:“不成想三老爷这般舍得,我家里一天也就两把糠,难怪母鸡下蛋还没你家的勤。他老人家是怎么想到的,天冷了母鸡下蛋本就少,谁能想到这茬?”
  杏娘更是得意:“我跟公爹说的,我这是以人度鸡。都说冬天好养膘,可也要吃饱吃好才养得起肥肉,成天饥肠辘辘只怕越养越瘦。
  想必母鸡下蛋也差不多,吃得多拉得才多嘛!左右糠又不费钱,鸡吃糠人吃蛋,两全其美。”
  另俩人听得喷笑:“难为你还能给鸡着想,母鸡投身到你家也是艰难,大冬天都不得闲。”
  杏娘振振有词:“这才是母鸡的高明之处,时不时下个蛋以示它是有功之臣,这样我就不忍心杀它们。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打算杀两只做腊鸡,年夜饭再杀一只,其余的全留着下蛋。”
  她无不遗憾地唏嘘:“早知道养鸡这样多好处,之前那些年真是白白浪费了,花了多少冤枉银子。等明年天气暖和了,我得多孵一窝鸡蛋,这样到了年底就能多杀两只吃肉。”
  “我也是。”英娘摩拳擦掌。
  “明年那些蛇啊,老鼠什么的,再跟我的种蛋过不去,我就跟它们拼了,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了。”
  只要想想那一筐坏掉的种蛋她就心酸,出师不利啊,这些个腌臜东西竟欺负到她家来了,明年走着瞧!
  她非得把它们的老巢给剿了。
  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一时又说起村子里养猫的人家着实太少。
  她们整条垄上一只猫都没有,也难怪耗子这般猖獗,每年咬坏的箱子、箩筐不知多少,偷吃的粮食更多。
  也不知道谁家有门路搜罗只小猫来,猫应该吃得不多吧,纵是吃得多,每家喂一点小鱼干也是够的。
  听说前些年还是有养猫的,只不过后面遭了灾给饿死了。人都吃不饱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个畜生,怕是饿急眼了甚都敢吃……
  冬月里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是冬至,冬至要吃汤圆,丛家今天的早饭就是芝麻馅的汤圆。
  丛三老爷不由感慨万千,想他吃了几十年的汤圆,少时的记忆早已消失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已不甚鲜明。
  自打小儿媳进了门,才知汤圆里面是可以裹馅的,还是芝麻馅。
  她媳妇每年冬至就是糯米粉一搓了事,噎得人脖子伸出二里地,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别提多痛苦。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不爱吃汤圆,就一坨噎死人不偿命的糯米粉,什么味道都没有,哪里好吃得起来?
  不成想汤圆是好吃的,是陈氏不会做,芝麻馅里还放了糖,自然越吃越甜。
  甜也不能多吃,吃多了比红薯吃多还难受,大人半碗,孩子五、六个也就差不多饱了。
  丛孝是在进腊月的当天晚上到家的,彼时全家老小都已洗漱好上床,冬天黑得早睡得也早。又冷又黑点灯还费油,不如早早脱了棉袄暖被窝,睡得早肚子还不易饿,多划算的事。
  故而村子里一到了晚上就一片漆黑,鸡鸣狗叫声都少有,只零星一、两户人家的窗户纸闪烁微弱的灯光。
  大门捶得“砰砰”响,丛三老爷大声喊道:“谁呀?”
  杏娘躺在床上听到门栓落下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还有说话声,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
  她却心里一动,下意识坐起身穿衣服,将将下地套上鞋子,房门外想起丛孝的声音:“杏娘,可睡着了?”
  真是当家的回来了!
  “没呢,来了。”穿上鞋子急走两步打开房门,就着微弱的天光,一个包裹得跟头熊一样的男人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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