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云娘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惊讶,而后赞赏,之前杏娘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富贵人家养在盆里的娇花。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不能经受任何挫折,只能小心翼翼呵护、爱惜,不成想她才是那个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这样的人何愁经营不好自个的日子,只怕随着年龄、心性的越发成熟,经历的事多了,为人处世更加游刃有余,日子更加有奔头。
而能养出这般女儿的李老爷子自然不在话下,小小一个赌徒败家子怕是伤不了他老人家分毫,一个月后自见分晓。
见对面的两人沉默地忙碌,仿佛手中穿插的不是针线,而是未来酸甜苦辣的日子。一针一线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制出来的鞋子才踏实、稳重。
如同过日子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这世上没有白走过的路,没有白吃过的亏,经历过方留下痕迹。
英娘也默默拿起桌上的鞋底,咬牙往下戳,鞋底被戳得变了形,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做出来,总好过缩手缩脚不敢动手。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总有一个结果。
……
地里的红薯枝条发黄、枯萎,薯块膨大顶出地面,丛三老爷和杏娘扛上锄头、铁锹,提了箩筐挖红薯。
三个小不点也带上帮忙,大人把红薯锄出来,小孩子跟在后头捡。反正他们人小个矮,跟地面挨得近,蹲下身站起来不费劲。
不比大人的老腰,几个来回似乎就能听到骨头转动的咯吱声,时光易逝人易老,岁月不等人啊!
丛三老爷锄了一会,弯下身子捡起一个疙瘩仔细打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今年的苕怎么个头这么小,还尽是些红皮的?”
他扔了红薯,又低头抓了把土细细看,“哎,还是水多了,这块田的地势本就不高,水排不出去,白糟蹋了这些苕。”
他家的田亩少,红薯种的不多,这玩意在灾年能救命,可寻常年份多是用来喂猪。丛家没养猪,种出来的就是自个吃的,其实不必在意多少,反正有这么些也够全家老少吃好几个月。
它又不能当主食,吃多了烧心、打嗝,顶在胸口难受的很。只能当个零嘴,天冷了肚子容易饿,烧火做饭时仍一个进灶膛,半个时辰后扒出来还是热乎的,正好垫肚子。
杏娘在一旁抿嘴偷乐,要她说这般个头中等,不大不小的红皮苕是最好吃的。容易烤熟不说,吃起来软糯香甜,甜滋滋的,那黄皮的又干又难嚼,哪里好吃。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老人家本就心疼粮食,再捅一刀子更难受了。
“爹,还是有大块的,您别着急,左右咱家又没养猪,不差这些,明年换块地再种。”
丛三老爷捡起红薯丢在一旁,拿起锄头重新薅土,“明年是得好好合计一番,咱家地少,不仔细谋划可不行。安排妥当能多收几斗粮食,不能这么胡乱瞎种了。”
杏娘安慰他:“等七哥回来了,过年时咱们安排下明年的活计,这些也够咱家吃的了,您别担心。”
挖出来的红薯装进框放在灶房檐下,青叶已经吃了两个生的小红皮苕,仍是觉得不过瘾,“娘,我想吃焖的苕,晚上煮饭时在锅里放几个吧?”
这孩子打小爱吃这东西,旁人吃几个就顶住吃不动了。她胃口好,满满一碗焖在饭里的苕,她一个人就能干掉。
杏娘怕她吃多了胃胀,勒令只能吃半碗饭搭两个小苕。
杏娘拒绝:“才挖出来的苕要晾两、三天才甜,你今天已经吃了两个了,再馋也得忍几天。”
青叶嘟起嘴巴不乐意,甜蜜蜜的汁水才把肚里的馋虫勾出来,还不让吃个够。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还不如不吃呢。
“好了,别不高兴了,园子里的小白菜长高了,咱们去扒一些回来炒了吃。小白菜也是甜甜的,比苕嫩多了,娘昨天看它们长得太密了,正好可以拔掉……”
杏娘揽了女儿的肩膀柔声安抚,轻声细语慢慢远去。
……
入了冬一天比一天冷,清晨的雾气弥漫乡野,人们穿上了夹袄,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天也亮得迟了,缺觉的老人早早起床打开大门,即便没有农活可干,家里的门也必须一大早打开。
似乎门打开了,一天的生活也就开始了,就跟上香一样,像一种信仰。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要准备妥当,安眠了一个夜晚的躯体精神饱满地迎接太阳的升起。
打开了门,污浊、沉闷的气息发散出去,清香、干净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来,带来财源和福气。
家里的小公鸡鸣叫第三次时,丛三老爷起床穿衣打开门栓,漫天的湿意扑面而来,外面雾蒙蒙笼罩一片。河边的大树影绰绰能看见个黑影,伸手能看见自个的五指,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了。
垄上很安静,大多数人还在梦乡,这般冷的清晨正适合沉睡。偶尔翻个身迷糊睁开眼睛,打一个哈欠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无踪,它们也要为过冬储存肥肉,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好熬过这漫长、寒冷的冬日。
丛三老爷搓搓双手擤了把鼻涕,吐出一口热气,眯起眼睛左右张望。
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清,雾气太大了,天地万物似乎泡在沸腾的水汽中。只不过这水汽是冰凉的,丝丝缕缕浸入五脏六腑。
丛三老爷回房洗漱头脸,晾了布巾端着木盆走出大门,朝巷子口随手一泼。
只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影慢慢踱进,看不清人脸,声音先传了过来。
“三哥,我说你还没有老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看不见?才起床你兜头就给我一盆水,幸亏这水是温热的,要不然我跟你没完,我就是要洗脸也不用你洗过的臭水。”
丛三老爷忙放下木盆,讪笑着走过去:“老五你也起了,我这眼睛确实不大利索,看了半天没看到人才泼水的。对不住了,我看看你哪里湿了,要不还是回去换件衣裳吧,这大冷天的冻着了可是麻烦。”
丛五老爷隔开他三哥到处乱摸的老手:“别瞎摸了,还好我躲得快,就湿了点衣角,衣服穿得厚不用换。三哥,大早上的你就泼了我一盆水,你得补偿我。”
“好,好,”丛三老爷没口子答应,又在他老弟身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淋湿衣裳才罢休,“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
“我家的烟叶子快用完了,你匀我一些,今年我得多种几根烟草。”
丛三老爷爽快答应:“没问题,我等会儿找出来给你送去。不过你如今是不是抽得太凶了,去年咱俩种的一样多,我这边还剩了一小把呢。你不要烟叶子不离手地抽,早晚呛得喉咙干嗓子疼。”
丛五老爷不承认:“我哪时候烟叶子不离手了,就农忙时多吸了两口,要不然没劲干活。对了,上次老七给你买的那个什么……玉石烟嘴,你也给我尝尝鲜,我还没用过这般讲究的物什呢。”
“行,都给你送去。”
第86章
冬天男人倒是清闲了,女人是又爱又恨,天冷不用干农活,每日闲在家里猫冬。农事可以不干,饭却不能不吃,一日三餐就够繁琐的了。
河里的水冰冷刺骨,手伸进去能从手指尖一路冷到骨髓深处。哆哆嗦嗦洗完米、菜,整个人像从冰窟里捞上来一样,浑身没有一点热乎气。
要不怎么说穷人怕过冬呢,寒冬可以把人的窘迫展现得淋漓尽致,肆无忌惮撕碎一个人的体面和斯文,告知世人他的落魄。
比起旁人,杏娘家无疑稍稍得体,大冷天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带着些微暖意,比河水好了不少。即便如此,把菜从井水里捞出来时,她的双手仍然冻得通红,不由得在心里发狠:明年,明年一定要买一个小泥炉,天天烧了热水洗。
早饭可以吃稀饭配咸菜,晌午的饭菜就不能这么糊弄,冬日里正是养膘的好时机,农家人能不能养胖就看这几个月吃得好不好。
杏娘正在灶房削老南瓜皮,青叶兴冲冲跑进来:“娘,何竹说她娘今天晌午要给她和她二姐穿耳洞,娘,我也要穿,”
杏娘歪头想了想,女儿确实到了可以穿耳洞的年纪,她小时候差不多也是这般大穿的耳洞。太小了孩子怕疼,胡乱挣扎破了相可就不妙了,年纪太大的话力气也大,反抗起来也是坏事。
这般不大不小正好,既容易哄骗也有些肥胆,见大些的姐姐们带耳环自是羡慕,说起穿耳洞满是兴奋。
“行,等吃过了饭娘带你过去。”
下决心简单,事到临头青叶又露了怯。任谁看到云伯娘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银针在油灯上烤,转动之间银针越发光亮、锐利,都会两腿发软。
云娘收回银针看了看,满意点头,“好了,可以开始了,谁先来?”
鸦雀无声。
今日要穿耳洞的有三人,何兰、何竹以及青叶,三个排排站一旁都不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