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以拌酱菜时杏娘用两指捏了一撮白糖洒进去,为的就是个开门红。这又是油又是糖的,卖便宜了还真不如杏娘说的拿回去自家吃算了。
一般的农户是舍不得花钱买酱菜吃的,若家里的婆娘做酱手艺不行,大不了用盐腌了当咸菜吃,实在没必要花钱买。杏娘开出的价就是针对那些有点家底子,不愁吃喝的中等家庭,多花几文钱能吃得更好,他们乐意出这个钱。
杏娘继续坐回她的小板凳发呆,偶尔喊两嗓子:“卖酱菜,卖箩筐啦,好吃的酱菜,都来看一看,尝一尝。”
巷子里路人不断,日头越发明亮,依旧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忽而响起一道明朗的男声:“老板,这两坛酱菜我都买了。”
“真的?一坛二十……”杏娘惊喜抬头,看清来人,咧开的嘴角收回去,“一边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真的!”李苏木笑眯眯蹲在摊位前,“小姑,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赶集,忙完我就过来找你了,找好几条街了。我说真的,这两坛酱菜我都要了,你算一下价钱。”
杏娘翻他一个白眼:“前几天才给你送了一坛酱,就是当水喝也没这么快的。别在这给我捣乱,本来这天就热的人心烦气躁的,你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我吃的酱是够了,可我爹娘和爷奶也要吃酱菜啊。我回家说了你要做买卖的事,他们都说日后少做酱,来你这里买酱吃,奶奶还说她干脆不做了,老两口就买闺女的酱,省了多少事。”李苏木连忙为自个辩白。
杏娘把他挥开,“他们的酱用不着你操心,他们要是想吃,我自个送去,你赶紧回去忙你的。”
“那不行。”李苏木一本正经反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堂堂白水湾李家可没有占姑奶奶便宜的习俗,丁是丁卯是卯,断没有不问自取的道理。”
又转过身子,对丛三老爷笑得跟朵花似得,“您说是吧,亲家老爷,您身子一向可好?亲家奶奶可好?”
丛三老爷对着这样的笑脸也露出一张菊花脸,“都好,都好,跟你爷爷奶奶也问声好,我们家是你小姑说了算,都听她的,哈哈……”
杏娘哭笑不得,无论怎么赶人,这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脱。
后面终于受不住他的歪缠,答应下次过来摆摊卖他两坛酱菜。这次就算了,拢共就装了两坛,总得看看这个买卖能不能做得。
打发走了烦人精,杏娘继续顶着大日头守摊,丛三老爷刚编好的斗笠正好派上用场。宽大的帽檐遮挡住火热的光线,总算不用眯着眼睛手搭凉棚看人。
她举起葫芦灌一口凉茶,抹掉额头的汗,这鬼天气,可真热啊!汗水不知流了多少,还不敢多喝水,就怕没地上茅房。男的还好说,找个荒凉的犄角旮旯就地解决,妇人到底麻烦得多。
……
火辣辣的太阳逐渐升至正当空,炙热的光芒毫无保留照射每一寸土地,不偏不倚。街上行人渐少,卖新鲜菜蔬的小贩开始收拾摊位。
丛三老爷也摞起箩筐,招呼杏娘回家,“回吧,再等下去也没几个人,正好回家吃晌午饭。”
杏娘叹一口气左右望望,摆摊的人比走路的行人还多,三三两两的小贩已卷起家当准备离开。还有些掏出油纸包里的馒头、咸菜,就着凉水咽下肚,看样子打算守到傍晚。
她照旧收拾好东西放进背篓,跟着丛三老爷往河边码头走。
今年雨水多,河里的水丰沛充盈,狭长的船只轻轻摇曳在碧波之上,漾起片片涟漪。
因着水多,周老爷子弃了竹篙在划桨,静谧的水面稍减蒸腾的热意,即便如此,船上的众人也懒得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小声私语,声音大口渴的是自个,淹头搭脑的人群如同被晒干瘪的小白菜,只差舀一瓢水迎头浇下。
杏娘挫败地坐在船舷,“爹,您往常都是这么摆摊的?”
“可不是。”丛三老爷乐呵呵抿一口旱烟,烟锅中火星闪烁,他缓缓吐出烟气,“今儿个还算是好的,卖出去两个家伙什,碰到运气不好时,空坐一上午,一个铜子都捞不着。”
看小儿媳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劝慰道:“你今天头回开张,也卖出去两坛酱菜,是个好兆头,往后就越发好了。”
杏娘实在笑不出来,摆了一上午的摊,将近两个时辰,就卖出去两坛酱菜,进账四十文,她不觉得日后生意能红火到哪里去。
枉她费心吧啦纠结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来摆摊当个小贩。也是怕头次出摊生意不好卖不出去,就扒拉出家里的四个小坛子。结果就卖了两坛,敢情一个时辰卖一坛,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公爹卖了两个编织品赚了十五文,可那些箩筐都是无本的买卖,只是费些人工的事,卖的钱都是净赚。相比于她那些花里胡哨的用料,谁比谁赚的多还不一定呢。
看她仍是提不起劲,丛三老爷细细讲道理:“做买卖哪有一次就发财的道理,要是那样人人都去当小贩,谁还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自古商不如农,肯定是有讲究的,咱们家是以务农为主,做个小买卖赚个零碎足以,指望靠他发大财是不能够,也没那实力。”
杏娘听得仔细,以往只当这个公爹是个笨嘴拙舌、木讷的老庄家把式,家里家外都是陈氏的一言堂。
不成想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到底是念过学堂的人,摆出的理由令人信服。
“咱们这些小摊贩只是小打小闹,勉强跟买、卖两个字沾边。真要说到做买卖,还得是那些有铺面的商家,他们的货物、铺子都是银子。不过说到底,无论是摆摊还是开铺面,都靠一个字——守。
万事开头难,谁一开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只有守得住,守的时间长了,慢慢就积攒了人气、口碑,财气也就跟着来了。”
看杏娘听得认真,丛三老爷更是说得津津有味:“咱们这些上不得台盘的小把戏自然入不了那些商家的眼,可小也有小的好处。在这里摆摊赚不了钱,选的地段纵使热闹,可没人买咱的东西也是白搭。简单那,咱就换个地方接着摆,所谓船小好掉头就是这个道理。
有了铺面就不一样,开张后发现生意没想象中的好,一天没几个人踏进门槛。那也不能说关就关,若不然那些修缮的银子,铺子里的陈设,还有置办的货品等岂不都打了水漂。硬着头皮只能守到底,坚持个一年半载再说,要是实在亏损的厉害,一点兴起的意头都没有,也只能脱手转让。”
杏娘听得直点头,人都说从商者贱,可若是有了门路,人人趋之若鹜。可见还是商这一门里的道道实在太多,普通人不得其门而入,有权势者又不屑为之。
当然人一旦有了权势,自有无数商者愿意为其分忧解愁,甘为门下之臣,效犬马之劳。
那些世代从商的人家掌握的门路何其多,怪道财富能累世增多,富可敌国,外人无从插手。
第51章
杏娘思绪飘远,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
耳边丛三老爷的教导还在继续:“所以说来说去做买卖就是靠守,守得云开见月明。咱们在家呆着也是无事,铜子不会自个长翅膀飞到咱手上。当个小商贩就蛮好,守一天是一天,能赚一文是一文,左右一个月也只六个赶集日,不用天天在那守着,其实也还好。”
杏娘被鼓舞了士气,“爹说得有道理,我听爹的,往后咱爷俩就守他个地老天荒,我就不信还能一直只卖两坛酱菜。”
丛三老爷哈哈大笑:“对,就是这么个理,咱小老百姓赚不了大钱,沉下心赚个零花还是能够的,这可比在田里风吹日晒的轻松多了。我就蛮喜欢守摊的,卖了就是赚,卖不出去也不亏钱,多好的事。”
周老爷子在一旁搭腔:“是啊,等我家的鸭蛋攒够了数,我也要跟你爹去守摊。这有什么苦的,娃娃饿得吃不上饭才叫苦哩!”
有听了几耳朵,头发花白的老者更是说出不一样的见解:“这两年风调雨顺年景好,人都能填饱肚子,就忘了肚皮饿得抓心捞肺的滋味。可老天爷不总是这般开恩的,不定哪一年就遭了灾,平时不攒银子积家财,难道还指望大水漫起来时从里头捞粮食吃?”
他赞赏地望一眼杏娘,羡慕地对丛三老爷说:“您老的这个儿媳不错,是个胆大心细的,眼下看不到,往后的前程差不了。哎,我家的儿子、儿媳们要有这干劲就好了,成天卯吃寅粮的。
但凡我能年轻两岁,我就自个去摆个小摊子,就算是卖两把小青菜也是好的。可惜他们想不明白,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咯。”
满面失落的老人家遗憾地摇头,消瘦佝偻的身影在空旷的水面更显寂寥。
杏娘神色严肃,紧皱眉头,心下一惊:这是一个她之前从没想到过的角度,他们家虽有田产,可只能填饱肚子,要想过得舒坦,还得靠当家的在外打零工。
太平年间自是能找到活计,一旦有个什么三灾五难的,怕是富贵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更遑论他们这等小民之家,浪头稍大点,承载他们家的小舟恐怕就遭了倾覆之祸,到时她的儿女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