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只脚前后岔开站好,身体随着拍打一前一后起伏,连枷旋转着甩在菜杆上。
等到菜杆上的果荚干瘪、空荡,甚至大部分果荚也脱落,用叉子叉了菜杆捆了当柴火,余下的油菜籽、细碎的茎秆叶子连同灰尘一起装进编得细密的箩筐。
选一个起风的傍晚,铲一簸箕菜籽站在小巷的上风口轻轻抖动。油菜籽倾泻而出笔直落在地面上的草席,细小的菜杆碎末随着灰尘在空中飞舞,被风吹着,飘落到下方。
夕阳给点点灰层镀上一层金光,闪闪发亮,戴着草帽的丛三老爷在这光亮里看不清神情,只看见他蹲下、站起的剪影似一幅亘古、久远的水墨画。
装好袋的油菜籽黝黑得如同刷了一层墨,散发出诱人的菜籽油特有的浓郁香味。
即便还没榨成油,那口感已在嘴里品尝过千百遍,这是独属于农户的幸福时刻。双手插入袋中,丝滑、柔嫩的触感令人心醉,他们没见过丝绸是什么样的,但想必最精美的丝绸抚摸起来也不如此刻的陶醉。
丛三老爷出门继续锄地,杏娘打算把最后一捆油菜杆铺好打了。公爹是个干活细致的人,宁肯剩了一捆单独抽打,也不愿堆得太厚怕拍打不干净。
早起天光乍现,应该是个好天气,剩了最后一点菜杆,杏娘想着省事干脆在草席上摊开。吃完早饭才要洗碗,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低没有一点亮光,婆媳俩急急忙忙卷了草席抬进堂屋。
过了片刻倾盆大雨猛然砸了下来,丛三老爷顶着湿透的草帽、衣裳冲进家。
“这雨下的可真大,说来就来。”
“可不是,早起还出了太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起雨来。”
下就下吧,正好在家歇一天。不成想下了一刻钟,雨竟慢慢停了,乌云也逐渐散去露出亮堂的天空,又过了半晌,太阳光重新照射大地,刚才被雨淋得湿透的路面转眼间晒得滚烫,仿佛之前的滚滚大雨只是假象。
俩婆媳又抬了草席摊开,晒到快晌午时杏娘拿出连枷拍打。
才打了一半,大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正当中呢,豆大的雨点子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恼得杏娘骂娘,这时也来不及收了,菜杆上都是水,草席也是湿的,就是抬进屋子,粘了雨水的菜籽也易霉坏。
干脆一鼓作气全打出来,太阳雨下不了多久,过一会雨停了继续晒。
杏娘憋着一口气继续拍打连枷,雨帘冲刷得眼睛都睁不开。等感觉都脱粒了,她几个跨步跑进大门,前脚刚踏上门槛,后脚雨就停了。
杏娘望着又恢复了平静的打谷场,呵呵冷笑:“作死的贼老天,专跟我过不去。”转过身回房换衣裳。
就像孩童唱的歌谣:出太阳,下白雨,下来下去没得雨。所幸剩下的这点菜杆是铺在草席子上的,油菜籽不会被雨水冲到地上,叉走湿透的杆子,晾晒一下午草席子也就干透了。
这事被英娘知道了好一顿嘲笑:“你们这些勤快人这次踢到铁板了吧,让你们一天都不休息,天天就知道忙、忙、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接着又说起垄上的好几户人家今天都跟唱戏似得,搬进搬出的忙活,油菜籽不知掉了多少,全浪费了。他们这种懒人还占了便宜,收起来就懒得再摊开,正好不用瞎忙。
杏娘懒得理会她的嘲讽,她家的小鸡要破壳了,哪有时间搭理旁的事。
还是早上去猪圈给母鸡添加食水的时候发现的,黄色的小脑袋在母鸡身下探头探脑。有的羽毛已经干透,毛茸茸的,有的还是半干,浑身的毛贴着身体,趔趄着站不稳,颤颤巍巍地东倒西颠又躲进母鸡的翅膀下。
这些小鸡想必是晚间孵化出来的,还有一半的蛋没反应,母鸡依旧勤勤恳恳地蹲在鸡窝里不动。
杏娘心里乐开了花,过两天所有的小鸡就都破壳了,他们家再也不用花银子买鸡蛋,到了年底还有鸡肉吃,这世上再没有比这划算的买卖。
她欢喜的走去新搭建的鸡棚,拿着扫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又给鸡窝里垫上干枯的稻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杏娘在这边笑歪了嘴,英娘在那边欲哭无泪。
她家的母鸡早跑得不见踪影,箩筐里别说小鸡了,连根鸡毛都找不到。
十几个鸡蛋静悄悄卧在那里,有的孵出了小鸡,但不知什么原因,蜷缩在破碎的蛋壳里没出来死了;有的蛋破了,蛋黄流到稻草上,染黄了一大片;有的无声无息立着,拿起来一摇晃,水流摇晃的声音传入耳内,显见是坏了。
杏娘看到英娘提着箩筐过来,欢喜招手:“总共十五枚种蛋,活了十三只小鸡,坏了两枚蛋,我厉害吧?云娘都说她坏的蛋比我多,你呢,破壳了几只小鸡?”
英娘面无表情把箩筐往她跟前一杵,杏娘兴冲冲低头去数。
“……嗯,你这全军覆灭,也算是天大的一件本事了。”
英娘扯动脸皮回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第27章
英娘孵了一回小鸡,堪称血本无归,母鸡也撒丫子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杏娘也实在是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没干什么啊!”英娘有气无力地回忆,“最开始我也是把箩筐放在猪圈的,哪成想猪圈漏雨,把母鸡浇成了落汤鸡,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然那些种蛋也全泡了汤。接着把鸡窝挪到杂物房,这下总该好了吧!”
“结果该死的老鼠半夜偷蛋,跟母鸡大打出手,鸡毛飞了半间屋子……没办法,只得又把鸡窝搬到了重新修整过瓦片的猪圈。就这么搬来挪去的换了几次位置,母鸡撂挑子不干了,整天咋呼着翅膀找吃的,孵半天歇半天,最后就这样了……”
还不等英娘说完,杏娘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你真是……你太厉害了,别人家难得碰上一件的倒霉事,到你这全齐活了。”
她一边疼的揉肚子,一边笑叉了音:“云嫂子不是交代过,孵小鸡的母鸡不能受到惊吓,它一旦受了惊就不趴窝了。”
英娘一脸无辜:“我是没打扰它啊,惊到它的可不是我,我能怎么办?”
杏娘笑得更厉害了,笑着笑着,看对方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自个,顿感不妙:“呵呵!这就是天意,是吧!老天爷都知道你不缺鸡蛋吃,替你省事了,多好!”
英娘嘴角一弯,露出一口白牙:“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俩什么交情,你忍心看我这么凄惨?”
杏娘沉吟不语,看她这个架势,今天不出血是不行了,一只拿不出手,“我家的小鸡给你两只吧!”
“这也太寒碜了,两只太少了,最少五只。”
“不行,你也太狠了,你家几口人,我家多少人,我家的小鸡还不够用呢。”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番,杏娘舍出去三只小鸡,她忍着肉疼自我安慰:“希望剩下的十只里母鸡多一些,一只公鸡就够了,好歹到了年底还有十只鸡呢。”
显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奢望。
刚出壳的小鸡赢得了青叶全部的欢心,嫩黄的小绒毛,摸起来柔软、舒服得好像拽了一朵云,“啾、啾”稚嫩的叫声听得人心软成一滩水。
若不是杏娘强烈反对,青叶恨不得搂了小鸡崽到床上睡。
……
天气越来越热,夹衫换成了单衣,小子们热得脚上穿不住鞋,光着脚丫子满地乱跑,捂了一个冬天的白脸蛋初显黑红。
青叶想抓黄鳝的心越发热切,终于迎来大爆发:“我不管,我就要抓鳝鱼,何竹都去了,凭什么我不能去?”想是委屈的很了,话到尾声带了哭音。
杏娘无言以对,向来对女儿管教甚严的云娘都妥协了,她也没了招,“让你去也可以,不过不能去河边、水沟里找,只能围着水田走。”
青叶忙不迭答应,只要能去抓鳝鱼,这都不是问题。从早晨盼到下晌,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慢了,慢到青叶恨不得扯了太阳从东边拽到西边,再把月亮拖出来挂上。
好容易暮色四起,倦鸟归林,青叶忙催促她娘制作火把。当下走夜路的人若是碰到有月亮的晚上,明亮的月光点亮路人远行的步伐。要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那就做一个简易火把。
杏娘拿出家里的烧火棍,在顶端胡乱缠上家里没用的破烂布条,再奢靡些淋一点菜籽油,“拿着,就在河对岸的田边找,我一喊你就要回来,不许走远了,听见没?”
青叶点头应下,一手举火把,一手拿洗菜用的浅口竹筛,雄赳赳气昂昂踏出家门。后面跟着矮了一头的小尾巴丛青皮,身上斜背着一个小鱼篓,鱼篓是葫芦形状,怕他矮小背不动,丛三老爷特意按照孩童身高编织而成。
两人过了石桥走到河对岸的农田,沿着田埂边缘仔细寻找。田里的秧苗扎稳了根系,一簇簇井然有序竖立着,在夜间的水面显得格外神采奕奕,生机盎然。
抓鳝鱼也是需要技巧的,走路声音不能太大,火把擦过水面,水蜘蛛快速滑过,水底的一切一目了然。运气好的话,鳝鱼的整个身体静悄悄横在水田里,长长的一条黑影,无须费力寻找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