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想都不用想,我是不可能让你去抓黄鳝的,你也不想想,那都是些半大的小伙子,你个豆丁似得女孩哪比得过他们,跌一跤到水里就完蛋了。”杏娘无情地粉碎她的希望,拽了她的胳膊往房里走。
  青叶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又一次反抗失败。
  丛孝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帮腔道:“就在河对岸的水田边找,也不远,要不让她试试,抓不到就死心了。”
  “不行!”杏娘断然拒绝,“晚间水凉的很,女孩家家的冻坏了可怎么着,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男人望着自家媳妇但笑不语,管教女儿有一套,轮到自个就耍赖。杏娘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把小儿子抱到床上。
  青果一挨着床铺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困兽,翻滚、跳跃满床撒野,嗷嗷叫着冲向老爹。丛孝一把接住小牛犊似的小儿子,陪他顶牛牛,张牙舞爪地玩妖怪吃小孩的游戏。
  趁着男人陪儿子玩耍的间隙,杏娘带了女儿去洗漱,送她上床后回到房里。
  小儿子已经趴在床里侧睡着了,男人不在房内,她刚想出去找找,房门被推开,丛孝抱着熟睡的青皮走了进来。
  “明早就要走了,让老二跟我们睡吧,我也好久没跟大儿子亲香亲香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老二放在小儿子旁边。
  比起胖嘟嘟的老幺,老二明显瘦弱不少,丛孝抚摸着他的脸疼惜地说道:“老二还是亏了身子,虚不受补,吃什么都不养人。等空闲了你去问问岳父他老人家,看看吃个什么调理下,不用担心银子,赚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嗯!”杏娘轻声应下,走到陪嫁箱子前掏出底下的一包银子递给男人,“穷家富路,你这次去的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县城,不比走熟了的府城。多带些银子在身上,遇事能有个凑手。”
  丛孝接过荷包倒出银子,正好是十两,显然是分家得的那笔钱。
  他拨了一半放进钱袋,余下的递还给媳妇,“用不着那么多,何况就两天的路程,就是赶回来也快得很,等找到活计手头就活泛了。”
  杏娘叹一口气,皱着眉忧愁地开口:“活计哪是那么好找的,要是这么容易,人人都跑出去打零工了,谁还愿意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靠天吃饭。”
  当家的能在离家更近的县城干活,自然是比远在天边的府城好,可府城的活是做熟了的,他也算得上老人了,万事不用担心。换到一个新地方就不一样的,事事都要重新来过,要操心的地方何其多。
  世上的事真是难以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不用担心。”丛孝双手搂了媳妇,安慰她,“泥瓦木工的活我都会,有手艺到哪都不怕,即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间长了总能找到门道。”
  杏娘把头靠在男人肩上,轻言细语嘱咐他:“你这次过去不要着急,咱慢慢找,找不到也没关系,回来就是了,日子还长着呢,千万别饿了肚子。也不要去干那种苦力活,累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要保重自个。”男人抚摸着媳妇的长发,“田里的收成算不了什么,那些农活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了,咱家也不靠那几亩田养活。要紧的是照顾好自个跟几个孩子,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爹娘身子还硬朗,有什么事就找他们开口,不要自个扛着。”
  夜渐深重,即将离别的小夫妻有说不完的担心,随着熄灭的烛火,压得低低的私语声慢慢停歇。
  第25章
  公鸡打鸣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天还是青灰色的,丛孝穿衣起床,这一晚上就没怎么睡着。
  “怎么起这么早?”杏娘睡眼惺忪地含糊问了一句,翻个身又睡着了。
  “我去看看叶儿。”丛孝穿上布鞋,转头一看,媳妇又迷了过去,他失笑摇头,替她掖好被角。
  西屋隔间的床上一个小人儿睡得憨甜,手脚大摊,眉目舒展。丛孝坐在床边摩挲着女儿的小手,满是爱怜。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纵使是个女孩,对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彼时迎娶心仪姑娘的丛孝满心欢喜,小夫妻俩浓情蜜意,这个孩子的诞生更添喜意。
  刚出生的婴孩捧在掌心,像一只大老鼠,皱皱巴巴的。初为人父的新奇很快被孩童没日没夜的啼哭打破,他不懂一个如此瘦弱的小东西,还没他一只胳膊长,怎能发出那样高亢的哭声。
  这哭声吵得他心烦,迫不及待卷了行李去上工。
  再回来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当初小猴子样的婴孩长成了个白胖模样,也不那么爱哭了。胖墩墩的露出一口没牙的小嘴巴,活脱脱跟他在府城做工时看到的小弥勒佛神像一个神态,一逗就笑,还会牙牙学语,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一别几月,丛孝是想念这个在夜里也哭嚎的女儿的,在府城听不见那哭声,可也还是睡不好。
  似乎总能听见她哭狠了没人抱,没人哄,于是哭得越发可怜了。他心里充满了内疚、后悔,这是他的骨血,他血脉的延续,谁都有资格嫌弃她吵,他却不能。
  抱着一种补偿的心态,丛孝日日不离手的把女儿抱在手上,夜间也能心平气和地换尿片。被人打趣大男人成天抱着个孩子像什么样,他也毫不在意。
  每次离开都依依不舍,等下次回来又变了个样貌。
  几年后媳妇先后生下两个男孩,丛孝不再皱眉苦脸地抱怨,心平气和地伺候媳妇坐月子,洗尿片、哄孩子得心应手。可他仍是对女儿充满亏欠,就像是赎罪,向曾经的那个婴孩道歉,他格外心疼这个女儿,关注她的成长。
  最后抚摸了几下女儿的额头,丛孝起身走了出去。
  看媳妇收拾行囊,丛孝满心不舍,这一次呆在家的时间太长了,久到他不想离开家,“要不等收完菜籽再走?”
  “那就走不成了。”杏娘手上不停,仔细把衣裳叠整齐,“收完菜籽点黄豆,收蚕豆,点芝麻,林林总总,农活哪有到头的时候。”
  天色大亮时,丛孝带着媳妇准备的衣裳鞋袜,两小坛辣酱,一布袋干菜出发去了县城,带着家人依依不舍的想念、期盼。
  当家的一走,杏娘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人在家时不觉得如何,这一离家就觉得哪都不顺手,少了拿主意的人。虽说成婚这么久,早该习惯才是,可每次还是要缓几日才能回过神。
  “娘!娘!”小儿子的大喊在门外响起,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小身影冲了进来,“你看这是什么?”
  黑乎乎坚硬的外壳,头上长两根黑白相间的触角,是一只大天牛。
  青果骄傲地炫耀:“姐姐抓的,给我了。”
  “嗯!乖,拿着玩吧。”被小儿子一打岔,杏娘也没了伤感的心思,还不如想想晌午饭吃什么菜的好。她牵了小儿的手去灶房,经过院子时看见丛三老爷在井边磨镰刀。
  “爹,地里的菜籽是不是要割了?”
  “嗯,我早起去瞅了一眼,是时候开镰了,明天早上去割。”丛三老爷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在刀口上来回拨动,眯着眼看了半晌,洒几滴水在磨刀石上继续磨。
  ……
  油菜籽的茎秆略微发黄,下半部分是黄绿色,果荚表皮凹凸不平。两指一捻,红褐色的籽粒颗颗饱满,如同吸饱了水的露珠,浑圆饱满。
  正是割菜籽的好时机,再被太阳晒两天,果荚变黄就容易在地里开裂。割菜籽比割稻谷轻松,毕竟油菜杆高,腰不用弯得那么低。
  杏娘跟丛三老爷俩人割了两个早晚,成捆的油菜籽摊开晾晒在家门口的打谷场,暴晒几天就可以碾出来了。
  “豌豆苞谷,豌豆苞谷”布谷鸟的叫声遍布乡间田野,灰色鸟儿展翅低飞,巡视着庄稼地,提醒人们蚕豆成熟了。
  果荚刚饱满的蚕豆连皮都是嫩的,在加了葱花、蒜瓣的油锅里清炒一下就可食用,家家户户的灶房都飘出蚕豆的清香。
  夕阳已不见了踪影,天边残留着火红的余霞,映得大地一片明亮,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端着饭碗的老人三三两两的坐在河边的树墩子上,边扒饭边话家常,碗里的菜大同小异,谁家吃了肉一目了然,惹来一阵艳羡。
  丛五老爷正唠嗑的起劲:“那条蜈蚣足有小蛇那么长,我还寻思蛇怎么长脚了,莫不是要飞升成仙了?仔细一看是条蜈蚣,吓得我一铲子过去给它砍成了两截,都成两半了还扭动呢,我再一阵乱剁,砍个稀烂。可惜那时年轻不懂事,多好的泡酒材料啊,生生的糟蹋了。”
  一想起这件事,丛五老爷就一脸懊恼,心痛得哆嗦。他老人家没别的爱好,唯独钟情于泡酒,越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越宝贝。年轻时碰到的这条蜈蚣成了他心里的隐痛,到老再没遇见过这么大只的,可惜了,可惜咯!
  周围的人听得一片咋舌,“这得是多大只啊,说不定人家差一步就羽化飞仙了,结果被你一铲子给了结了,你说说你,这不是造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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