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萋萋。”诸多感激的言语堆积在胸口,他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面对他的感激,羽涅未看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正厅中央。
  她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说:“不必谢我,我会去说服他,并非站在你们南殷王室的角度。”
  她停顿片刻,继而转过身看向他们:“我只是为了桓恂。”
  这个答案,再次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接着,她说着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屠杀这等事,古往今来,是那些暴虐无道的屠夫才会做的,史笔如铁,最终留下的,只有万世洗刷不掉的恶名。”
  “桓恂他的前路应是光明的坦途,而不是步那些暴君的后尘,让弑杀二字成为他功业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这等恶行,会反噬其身,我不想让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最终变成他自己都憎恶的模样。”
  “当一个人习惯了用杀戮来解决问题,屠杀会将人异化,变得冷酷、多疑,视人命如草芥。”
  说罢,她看向萧成衍:“我绝不会让他,成为自己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
  “所以,我会去说服他。”她最终说道,眼神扫过眼前两人:“你们先回去,静候我的消息吧。”
  她一说完,萧成衍的心跟着定了下来。
  她不会骗他,他很清楚。
  哪怕她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桓恂,为了不让他背负千古骂名,他心中,依然对她千恩万谢,但这之后,隐隐的酸痛也同样侵蚀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山河巨变,也隔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凝望着她,北邺跟南殷之间总会有一决战。
  意识到此刻的分别,很可能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萧成衍忽然充满不舍,他喉头动了动,没有立即跟她说感谢,而是问出了那个深埋心底不合时宜的问题:“如果没有桓恂,萋萋…会喜欢我么?”
  几乎没有迟疑,她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头,语气坦然:“不会。”
  这个答案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她略微停顿,可能觉得自己的言辞不够委婉。
  她语气缓和了些,接着说:“其实在桓恂之前,我从未觉得,我此生会倾心于任何人。”
  “桓恂是一个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意外,但我很清楚,除了他,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即便与你先相遇。”
  她的话是温和的,但是心意已经很明确。
  面对这样的回答,萧成衍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释然。
  他何尝不明白,缘分这东西,玄妙莫测,强求不得。
  他默默无声望着她,一时半霎后,点了点头,唇边浮起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一抹笑意:“我明白了。”
  这句话不是结束,一句承载着无尽遗憾与期盼的话语,随之流淌而出,仿佛是他最后一点卑微的祈求。
  “只愿…若有来生,我能比他更早一步,遇见你。”
  这样的话,让她眼中泛起一层不忍。
  羽涅张口,还想再说些甚么,却在这时,一道幽沉声音蓦然响起:“下辈子广宁王殿下也不必想了。”
  闻声,震得三人同时回头望去。
  桓恂不知何时来到的门外,面容隐在头顶灯笼的阴影下,令人看不真切。
  萧成衍那句关于来生的祈愿,显然已一字不落落进了他的耳中。
  他大步走进来,一把攥住羽涅的手腕,将她拉至身侧,看向萧成衍的眼神冷得像冰:“我原以为广宁王早已离去,没想到竟还在此地,莫非还在等着我亲自送客不成?”
  他这样不客气,萧成衍没有生气,只是解释:“我只是与萋萋说几句话。”
  “萋萋?”
  桓恂听他这么叫,笑了声,紧接着向前一步,语气不乏警告之意:“谁准你这般唤她?别在我让我听见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你不配。”
  “你!”韩介想替自家主人打抱不平,但被萧成衍伸手拦住。
  桓恂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下了逐客令:“我府内留不下你们萧家人。”
  话落,他叫来孙福将:“送广宁王殿下离开。”
  “是,将军。”
  吩咐完,他不再看萧成衍一眼,攥紧羽涅的手腕转身便走。
  任凭她说甚么,他也没停下脚步。
  廊下的风卷起他的衣袂,他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卧房而去。
  羽涅隐隐猜到,或许她跟萧成衍的谈话,已被他听到。不然,他不会这么生气。
  一路上她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充耳不闻,径直带她回到了卧房。
  翠微被他的表情吓到,跟上去让他先放开自家公主。谢骋意识到不对,也在劝着他有甚么话好好说。
  但这些杂音都被桓恂一把关在了门外。
  拉着羽涅进了卧房后,他一把将门合上,上了门闩,彻底隔绝了一切。
  “桓恂……”她叫着他。
  他将她带到桌旁,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圆凳上坐下,随即俯身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这个姿态本该是仰望或臣服,可由他做来,不知为何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令人畏惧。
  他握着她放在膝上的手,没有立刻开口,低着头不知在想甚么。
  她去抚摸他的脸,想要安抚他的躁动。
  却见他忽然抬眸,直直望着她,嗓音低沉,平静地问:“所以连你…也要阻拦我么?”
  第173章 被隐瞒的真相
  不用细想,他果真听到了她与谢骋间的谈话。
  她放在他脸颊的手一顿:“我不是想阻拦你,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仇恨蒙蔽双眼,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误入歧途。”她表情跟语气无一不充斥着担忧。
  “歧途?”桓恂没有因她的话发怒,反而无比和煦着说:“这不是歧途,这是……”
  他维持着半跪在她身前的姿态,在脑海中筛选着一个符合他所作所为的准确用词。
  片刻,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符合他心中定义的词语。重新凝眸望着她,眉眼疏朗:“这是‘正义’。”
  “正义?”羽涅以为自己听错,满眼惊愕。
  她试图要从他的神色里找出漏洞,认为这不过是他故意糊弄自己的托词,可他澄明的眼神昭示着,他是真真切切,深信自己的行为是正义。
  “这怎么会是正义?”她出声。
  “赤隼族因萧道遵一念之恶,尸横遍野,全族倾覆。这样的罪行,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他说话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我并未被仇恨蒙蔽,他是皇帝,还是他国的皇帝,律法于他何用?谁又能审判他?”他离她更近了些,意图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复仇雪恨,而是在维护天地之间的道义。
  “所以这世间当初没能给他们公道,就由我来给,由我这个曾被他们拯救,承他们恩情的,亲手执行这场判罚的来给,我不是想要当判官,但总要有人来做这一切。全族的人都死完了,只有我来。”
  齐训身在皇宫,以他的身份跟能力无法亲自带领大军踏破南殷,举刀杀了萧道遵这种事,更不可能。羽涅何尝不懂,他这话不是再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萋萋……”他轻声叫她:“你说说,以血还血,以命抵命,让犯下罪孽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怎么不是正义?”
  桓恂说这些话时,神情没太多波动,跟平常的他没有两样。
  察觉到他眼中灼热的光芒,羽涅意识到,他不仅深信自己做的事是正义,而且还是绝对的正义。
  这份认知,让她心口忽然间闷得透不过气来,宛如被厚厚的泥土层封上的烟囱,一丝气息都透不出来。
  “我清楚萧道遵必须死。”她言辞恳切,从椅子上下来跟他说话:“他欠赤隼族的血债,天地难容,你要报仇,我陪你一起。”
  “可萧王室剩下的那些人,他们与当年的赤隼族一样,都是无辜的性命。”
  “你说你所为是正义,我信。正因我信,才不能眼睁睁看你把这份正义变成暴行。若连无辜者的血都要沾染,那这世上还有何公道可言?这也不是你要的公道。”
  她向前偎近一步,神情轻怜重惜般望着他,丝毫没有因他拥有这样的想法而后退,没有进行指摘。
  “屠戮无辜,会让你秉行的正义变了味道的郎君。”她轻抚上他俊朗的侧脸:“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走该走的路,但我们别走那条万劫不复的路,好不好?”
  仿佛为了唤回他最后的理智,她语重情深道:“不要让这场仇恨,把你变成你最憎恨的模样,子竞。”
  她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在她心中,复仇的正义上还存在着人性。
  她理解他血海深仇的痛苦,正是这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惩治一个畜生,而将他的人性一同陪葬。同时她也害怕,她害怕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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