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听着他的叙述,羽涅愕然不已,她未曾想到,严岳会跟程家的灭门有关。
“萋萋……”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侧脸上:“日后若你知道一些事,选择不原谅我也可以。但我答应你的事,都一定会办到。”
她不明白他为啥突然说这样的话,意识到他或许说的是他要杀严岳的事,她便了然。
古代以孝治天下,杀父是大罪。
哪怕众人不知,从小浸淫在这样环境上的他,心理怎么可能完全过得去。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知廉耻,人不是飞禽走兽,会有复杂的感情。
严岳原本可以在他羽翼未丰满时杀了他,可严岳并没有,而是选择将他严加管教。
对外,他是严岳唯一承认的继承者,哪怕心存畏惧,心存担忧,严岳却始终没有另立他人。
知道内情的人,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包括桓恂自己,在他成为今天的他时,他的义父有太多机会了结他的生命,对方却始终没有动手。
她望着他的眉眼,这一刻她才明白,他身上背着的不只是赤隼族的血债,还有程家满门的冤魂。
她忽然明白他为何执意要捧程氏遗孤上位。
她能理解这份沉重,却无法认同他的选择。
史书上的结局绝不能重演,她要保住他,免得未来反戈相向,天下动荡。
她手指轻颤着抚摸着他的脸。
“子竞……”她声音很轻:“我明白,你属意程氏之子继承大统。但求郎君答应我,莫要如此。”
“为何?”桓恂微微一怔,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般话。
她拇指停留在他眼角,为了能让他答应她的请求,她只能口不择言,编造了一个理由。
“你不知,赵嵻会晚年宠信奸佞,致使山河动荡,黎民饱受涂炭之苦。若扶他登基,虽成全了程家恩义,却要让天下苍生承受乱世之痛。”
她恳切道:“择他为帝,非明智之举。百姓和天下,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桓恂沉默着,一边是愧对程家昔日的恩情,另一边,是她口中尸横遍野烽火连天的未来景象。
他该如何选?
他正欲开口,远处夜空隐隐透出一抹不正常的赤红。
倏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进将军府,大声喊道:“将军!不好了!雷药坊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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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场结尾处有信息修改,就是把青槐变成了凤凰木,感觉这样的场景更好看,另外改了男主台词。
第162章 少数人的利益
晌午浓厚的云层下,日头光线很淡。
昨夜被火光波及的雷药坊矗立在羽涅面前。
它整体结构无大碍,只有些许被火舌舔舐过的地方露出焦黑的颜色。
空中飘散着淡淡的木材被烧过的焦煳气息,来来往往地工人们正在紧急修复。
跟在她身边的谢骋,眼睛在工匠忙碌的身影间转了转,说道:“幸好只是普通走水,不是有人有意所为。”
“昨晚真是吓得属下心惊,还以为是被人故意纵火烧的,险些以为南殷的探子已潜到了此处。”
羽涅素净的身影静立在初晨的光影中。
她穿着普通的素色衣袍,头顶只有极为简单的珠钗点缀。
北邺礼制,公主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她特意伪装成了普通娘子,除了将军府的人,外人不知她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将军府的贵客。
工人们的身影忙碌着,订木板的订木板,搬架子的的搬架子。
谢骋转头看向羽涅:“眼下坊中损毁不大,容娘子,我们接下来该做甚么?”
她身份在外变了,称呼自然也要跟着变。
羽涅:“砍竹子。”
“砍竹子?”谢骋不解。
“没错。我要带人亲自去山上选上好的毛竹。”她注视着正在修复的雷药坊:“等竹子备好,我就可以教工匠制作竹火箭与竹火雷。”
半天没说话的顾相执偏过眸:“我陪你一起去。”
他这话引得羽涅讶然:“你下午不是还要返回建安?”
她记得,赵云甫给他的旨意是,一旦将她安全送达江陵,就要他立即马不停蹄地返回复命。
顾相执游刃有余地回:“耽搁两日也无妨,等你这边一切进入正轨,我再回建安也不迟。”
羽涅秀眉一蹙,神色担忧:“你不怕赵云甫多疑,说你抗旨不遵?”
“建安距离江陵路途遥远,路上有个头疼脑热,耽搁些日子,实属正常。”
从他话里,羽涅听出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暂留江陵,连应对建安那边的借口都已想好。
她正欲开口劝他不必为自己耽误正事,顾相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先一句:“我也不是专为你的事留下,江陵我也是头一回来,总该瞧瞧此地的风物,毕竟下次来,不一定甚么时候。”
他没给她再推辞的机会,一句话接着一句话:“所以,咱们何时上山?”
见他姿态坚决,羽涅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便不再强求。
“得等一会儿,我们要先把上山的队伍组建起来。”
说完,她看向谢骋,仔细吩咐着:“劳烦谢护卫,先帮我们组建一支上山砍竹的队伍。”
谢骋拍了拍胸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样还不够,羽涅略一思索,又说:“烦请谢护卫再找一位熟悉江陵事务的当地人,以及挑十来个得力的工匠,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学东西快,手脚麻利就好。”
对于她的要求,谢骋爽快应下:“行,属下这就去办。”
话落,他往工人们聚集的地方而去。
很快,便传来他洪亮的吆喝声。
趁谢骋忙着码人的时候,顾相执问道:“为何非要选上好的毛竹?”
羽涅解释:“只有好的毛竹,才会竹节匀长,质地坚韧不易裂。而竹火箭需将竹节完全打通,竹子的韧性关乎着成败,唯有竹子质地好,我们才能打磨好,才能填入火药,将其好固定在羽箭上。”
“至于竹火雷,成败关键也首在选竹。”她言道:“好的毛竹,除了外形均匀外,壁厚也均匀,这样的竹子质地密实,爆破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说到此处,她发现墙边用来搭建脚手架的竹竿,引他过去。
她边说边取过一根竹竿跟他讲解:“将上好的毛竹截成半寸粗细的竹筒,再用浸过用油浸过的麻绳把每十个这样的竹筒捆作一捆,串以同一根引信。如此一点燃,则会声势惊人,不会出现失误。”
比划完,她将手里的竹竿靠回墙壁:“若是用了次等竹材,要么竹壁厚薄不匀,爆破无力,要么竹节太短,装药不足,更甚者竹材生虫,未用先裂。所以说,选好的竹子尤为重要。”
说到此处,她补充:“这些竹制火器虽不及铁制的那般威力惊人,但好在材料易得制作迅捷,正适合应急。”
顾相执也明白眼下形势紧迫,再要打造精细的火器确实已来不及。
他颔首道:“初见你时,真未料到你有这样的本事。别说寻常女子,哪怕是男子,也做不出如此巧思妙造之物。”
听此,她微微笑了笑,很淡然:“与其说是本事,倒不如讲,是我比许多人更幸运些,有机会遍览群书,触碰到许多当下常人难以得见的知识与技艺。”
“常言时势造英雄,我虽不敢以英雄自居,但若论被时势所眷顾,得以站在前人积累的肩膀上窥见更远的风光,我确实,是其中一个。”
顾相执注视着她:“公主何出此言?”
“我的意思是,很多人只是缺乏读书的机会罢了。”
伴随着烦乱的嘈杂声,他们边向大门外走去。
她慢步走着,因自己这一路所见所闻,而产生的想法吐露出来。
“这一路我常想,要是一个朝代只让半数人读书明理,却将另一半人的才智束之高阁,置之不理,那不知有多少巧思被埋没。”
顾相执似是想起甚么,接过她的话:“在建安,你提出科举这一举措,应当可以化解这样的现象。”
“先帝当初推行策试,已让很多寒门贵子得以入仕,你说的科举要是得以实践,效果肯定比策试还要好。”
对此言论,羽涅却有不同的想法:“科举虽可以给天下普通百姓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若百姓连蒙学之机都无,又谈何提笔应试?多少人连自己的姓名尚且都不会书写,书都没有机会读,又怎么登得上龙门金榜?”
在北邺,普通农户多依附豪强,连独立的户籍都没有,读书进学自然也成了虚诞。
能入官学的多是高门子弟,商人富贾,寒门学子连州郡的学馆都难以进入。
这一点,顾相执也清楚。
羽涅:“目前因土改,户籍的枷锁虽已除去,万千农户名能够登黄册,成了有姓有名的‘民’。”
“但相执你我应当清楚,千百年来,诗书礼乐皆由士族高门把持,学问即是权柄,致使官学之外,民间启蒙之路几近于无。通晓文墨者,非富即贵,早已被世家把持,师者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