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此堂厅开阔,雕梁画栋,四角立着鎏金树灯盏,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中央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上,整齐摆着白瓷碗碟,各式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侍立的丫鬟们见主人到来,敛衽行礼。
  进了里头,谢骋侧身向羽涅顾相执拱手:“公主,顾少监,时辰不早,这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早已疲惫。热水与巾帕已备好,诸位先净手用膳,其余话咱们席间再说。”
  羽涅与顾相执点头应下。
  洗完手,众人相继于紫檀圆桌旁落座,丫鬟们悄步上前伺候。
  几道菜肴过后,顾相执拿起茶杯,看向谢骋:“方才听护卫说起前线战事,桓将军用兵如神,此番又连拔南殷三处粮草据点,战果斐然。只是……”他略作沉吟,“知泉县位置深入,桓将军如此行险,难道不怕被萧道遵大军合围?”
  听到此问,谢骋放下手中的酒杯:“顾少监所虑极是,我家将军行此险招前,亦与各将领推演多次。”
  他面上笑容未减:“不过,关于具体的兵力部署与战略意图,皆属军中机密,请恕在下不便多言。”
  顾相执言道:“谢护卫所言极是,是在下唐突。”
  羽涅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说话,她确实也猜不透桓恂为何要兵行险着,将自身置于可能被合围的境地?
  但谢骋语焉不详,她知此事关涉重大,于是将疑问压回心底,只抬眼看向谢骋,顺势将话题引开:“谢护卫,不知雷药坊的建造,进展如何?”
  谢骋转过了头:“公主放心,此事将军督办甚紧,坊址已选定在城西,已动土搭建。只是今夜时辰已晚,不便前往。明日属下再陪公主前往一观。”
  得知雷药坊已经在搭建,羽涅点了点头:“好,有劳护卫安排。”
  军务不能随便谈论,他们便只说些风土人情、沿途见闻,气氛倒也融洽。
  直至接近子时,这顿接风宴尽欢而散,几人各自回房休息。
  羽涅住处名为“漱玉词”,是一独立的小庭院。
  庭院不大,布置讲究,院中角落摆放着的几口大陶缸,缸中清水满溢,田田的莲叶间,已探出几支花苞,在朦胧夜色与泠泠月光下,悄然盛开着。
  屋内,烛火透过灯罩,晕染开一室暖光,缱绻温和。
  翠微立在羽涅身后为她拆卸发间的珠钗。青缎般的长发犹如瀑布般垂落下来,散在脊背上,带着沐浴后的香气。
  “公主。”翠微拈着一支簪子,回想着谢骋走前说的话:“谢护卫适才说,这漱玉词的匾额,是驸马亲自拟了字,吩咐人刻好送来的。”
  羽涅眼波在镜中微微一动,并未接话,只静静听着。
  翠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羡慕:“驸马在军务繁忙劳累之际,还记挂着为公主的住处题名,可见驸马心里,是真真爱护公主的。不然,前线战事千头万绪,怎还会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镜中女子眉眼低垂着,思索着翠微的话。
  他为她安排的一切,从这庭院布局到一草一木,乃至这题着漱玉词的匾额,无不周到。
  甚至连熏香,都跟她在公主府用的一样。
  镜中那双低垂的眉眼微微一动。
  翠微见她久久不语,轻声问:“殿下在想甚么?这般出神。”
  她抬眼,声音里带着倦意:“没甚么。”
  她起身:“这里不用伺候了翠微,你也快些去休息吧。”
  该做的事已做完,翠微点了点头:“那殿下好生安歇,奴婢就在跟前的房里。”
  “好,我知道了。”
  说完,翠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手刚刚触及门扉,小丫鬟推门进来,面色难掩欣喜朝她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将军回来了,马上到府门口了!”
  一听此言,羽涅整个人一颤。
  她倏然望向门外,明亮的眸子迸发出璀璨的光彩,连外衫未来得及穿周正,直接提着裙摆向外奔去。
  夜月昼星的庭院里,只见一身着素色宽袖长袍的身影穿过交错的回廊庭院,身上的衣袍在奔跑间被风吹的鼓荡起来,宛如一只偏偏飞舞的蝴蝶。宽大的袖摆与衣带向后飘飞,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一路上遇见的仆从纷纷背过身去,垂首不敢直视。
  翠微跟在她身后叫喊着,手里拿着披风。
  羽涅浑然听不见,她跳出大门的门槛外,胸脯剧烈起伏着,带着期冀凝眸望向城门方向。
  恰在此时,急促得跟战鼓般的马蹄声,踏碎了江陵城的宁静,十来个兵马停在了将军府前。
  最前头骏马上的人勒紧缰绳,目光紧锁着她停了下来。他身上的甲胄凝着干涸血渍,胯下战马的蹄子因连日不休的奔袭磨得皮开肉绽冒着血。
  桓恂眼眸亮得灼人,直直照进她眼底,穿透尘埃与夜色,朝她咧嘴一笑:
  “娘子,为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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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个伏火矾法出自《铅汞甲庚至宝集成》一书,文中参考了一下。
  关于萧道遵的自称,就是他在非常亲近的人跟前不会自称“朕”,会称我,除非亲近的人惹他生气了,他才会称朕。
  第159章 秋后算账
  夜风带着花香拂过,浮动在两人之间,无声诉说着未曾挑明的缱绻情意。
  见真是他回来,她先是一愣,粲然烂漫的笑容如同柳媚花明的春日,布满蛾眉杏眼的面容,无法抑制的欢喜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矜持、羞涩,在这一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羽涅提起身侧的裙摆,也顾不上是否失仪,犹如一只欢快的鹿,朝着牵动她心绪的人飞奔而去。
  在同一时间,桓恂分风劈流地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扔给更早出来,在一旁等候的谢骋,迎向她奔来的方向。
  她在他身前半步处及时停住,将他全身看了又看,想要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假的。
  接着,她仰起脸庞,光洁的额头上沁出因奔跑而来不及擦拭的汗珠。
  她气息微喘,盛着笑意的眼眸好似双瞳剪水般谛视着他。
  “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语气里藏着讶异与悸动。
  明明晚饭时还听谢骋说起他正在前线征战,谁料转眼之间,他遽然真实出现在她眼前。
  他低头看着她,内心满溢的思念掩藏在眼底。
  桓恂自然地伸出手,为她拂开额前被风吹乱的乌发:“你来,我当然要回来看看。”
  她看向他的马,瞧见磨损的马蹄,她忧形于色地出声:“你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桓恂:“日夜兼程谁知也迟了许多,如若不然,我应赶在你到达江陵城门时就已回来。”
  “那前线……”
  “我都已安排好,你无须担心,有紧急军报,他们会派人来向我禀报。”
  为帅者,并非一定要时时刻刻顶在最前。
  此前情势不同,北邺兵马远逊南殷,实力悬殊,若固守营垒,无疑会令对方看清北邺虚实。
  唯有主动出击,以攻代守,才可搅乱局势。故此,桓恂才必须亲临督励士气,混淆敌军视听。
  连日来的奔袭佯动,已使萧道遵心生疑虑,转攻为守。疑兵之计已初见成效,对方收缩防线,不敢再贸然进击。
  江陵城虽距前线百里,却是通往后方三州的咽喉,粮草转运,兵员补充皆汇于此。在此坐镇,可保证总揽全局,确保各处联系畅通,又能及时接收各方军报,不会延误战机。
  何况前线有他特意最器重的五位副将,个个皆是能征善战、久经沙场的老将,足可信任。而且若有非常之变,百里加急信使半日便可抵达,他亦能随时策应。
  此时也正是他抽身,回返枢纽再统筹全局。
  萧道遵不会就这么一直被瞒下去,他绝对会做出反击。
  听他这么说,她内心放心不少。
  她眨了眨眼,问他:“路上还顺利么?”
  “顺利。”他答得简短。
  注意到她只穿着单衣,他解下披风将她裹住:“入夜风凉,怎么连外衫都不披就跑出来,不怕着凉?”
  话没说完,她笑嘻嘻扯了扯披风边缘:“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一时高兴就给忘了。”
  他眸光微怔,随即扬起唇角:“看来是我的不是,那公主跟我应该进去再说。”他促狭着说:“免得公主因此着凉,让我错上加错,那我可就真的是十恶不赦。”
  她一听就抿出味儿来,这人分明还记着她先前说他是个恶人的话。
  她轻哼了声:“没想到,桓将军这么记仇。”说着,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瞬息之间,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桓恂呼吸一滞。
  “看来咱们还是快些进去,我可不想待会儿又被某人抓着话柄,跟我秋后算账。”
  他习惯了她闪躲,此刻却被这大胆的举动扰乱了心神。少女指尖的温度像夏季被日头晒得发热的溪流,猝不及防淹没他的心脏,将其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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