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随从接话道:“小人也不甚清楚,只听王小娘子啜泣着说,是做了极可怕的噩梦,心中惧怕,这才连夜赶来寻您。”
  听王居安又是做了噩梦,徐采拧着眉,语气愈发冷硬:“不过是场梦魇,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说罢,他朝羽涅匆匆一揖:“府上有俗务缠身,我先回去看看,其他事,我们日后再论。”
  不待羽涅回应,他猛然转身,已快步朝外走去,翻飞的衣袂显得仓促不已。
  廊下宫灯在风中浮动不定。
  她望着徐采远去的方向,她看得出,徐采刻意板着的面孔下是藏不住的关切。
  有些情意,越是想要掩饰,反而越是欲盖弥彰。
  侍立在一旁的隋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感慨:“属下自打见徐武卫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羽涅收回目光,唇角泛起笑意。
  月光洒在轩前的石阶上,泛起一层清辉。
  时候不早,隋恩抬头看了看天色:“公主殿下,快到子时末了,府中侍卫该换班了,属下得去巡查。”
  说到此处,隋恩像是想起甚么事一样,言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两日安排在韩近侍住处值守的侍卫,交班时个个面露倦容。依属下看,恐怕是轮值安排的太过紧凑。”
  “今夜巡查时,属下会向田卫率进言,请他们将班次调整得宽松些,也好让弟兄们都能养足精神。”
  田卫率,是专门负责公主府中守卫安全的领头。
  羽涅听着,目光扫过韩介居住的院落。
  她沉吟片刻,温声道:“你说得是,侍卫们若是休息不好,当差时难免疏忽。你去安排吧,务必让大家都得以妥善休整。”
  “是。”隋恩躬身领命,多说了两句:“公主也请早些安歇。这两日为了火药簿的事,您已是操劳过度,您今日连晚膳都没用好。”
  羽涅应了下来,看着隋恩转身离去。
  夜色渐深,公主府内一片寂静,唯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她在原地又站了片刻。
  夜风拂过脸颊,凉意入肤,抬头望去,一轮弯月正悬在中天,这样宁静的夜晚,白璧般月色让她想起远在岭南的桓恂。
  不知他如何了……她惦念着,深沉的牵挂在她心头悄然萦绕着挥之不去。
  正怔忡间,耳边传来宋蔼温和的声音:“殿下,夜深露重,您该回去歇息了。”
  羽涅回过神,见宋蔼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手中捧着一件素色的披风。
  她将心中的惦念暂且压下,应了一声:“嗯。”随即在宋蔼的陪同下,转身缓步走向寝殿。
  进了寝殿门,殿内灯火基本都亮着。
  她轻声唤道:“翠微。”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她往里再走了几步,瞧见翠微歪靠在存放火药簿的柜子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正睡得香甜。
  见状,她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翠微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慌忙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道:“公主,您回来啦!”
  她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补了一句:“您放心,柜子里的东西都好着呢,奴婢一直守着的。”
  看着她强撑精神的模样,羽涅语气温和:“我知道。辛苦你了,这里不用守了,下去好好睡吧。”
  依照这几日晚上的惯例,柜子里的东西都是羽涅亲自收好,晚上就寝时会将它从柜中取出压在枕下,不用其他人再多费心思,多操心。
  翠微行了个礼:“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公主您也早些安寝。”
  羽涅颔了颔首。
  等翠微走出寝殿,殿门合上,她取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宋蔼,转身走向柜子,准备取出火药簿。
  但拿起装有火药簿的盒子时,她心中莫名一沉。
  她定了定神,打开盒盖。
  明亮的烛火下,只见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那本关乎无数人性命与整个战局的火药簿,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第157章 萧道遵此人
  车马一路南行,驶离建安地界后,空气中的寒意便渐渐淡了。
  秋阳下的田野不再被金黄尽染,也不见萧瑟之气,处处透着生机。
  这般景致,在羽涅过往十多年的记忆里,极为少见。
  对她而言,眼前的草木风物却是熟悉的。
  她曾在南方久住,这里的秋冬,向来不怎么冷。
  跟怀远不同,跟建安不同。
  第一次去南下的翠微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无不新奇地说:“这天底下真是奇妙,建安的树叶儿都黄透了,可这蔡州的叶子竟还绿着。”
  马车窗外,景致愈发温润起来。
  远处山峦依旧笼在青蒙蒙的雾气里,近处的田埂边,几株樟树透着夏季未尽的深绿。风从帘隙间溜进来,挟带着潮润润的草木清气。
  羽涅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越往南走,秋意就越淡。”
  翠微望着窗外依旧青翠的田野:“不知咱们出来这五六日,建安是甚么样了。”
  听着翠微的话,羽涅不禁会想起十来日前的夜晚。
  自从韩介盗走火药簿连夜逃出公主府,为了立即出城他劫持燕王,藏进其马车里,威胁燕王带自己出城。
  那天守门的是申屠正,他素日与燕王交好,见是王爷车驾,只隔着帘子行了个礼,连查都未查就放了行。
  等燕王脱身后慌忙上报,御马监再派人去追时,韩介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韩介盗走火药簿一事,过于危险,若让他将簿子带回南殷,后果不堪设想。她深知她必须立刻离开建安,前往锦州。
  情急之下,她只得暗中联系琅羲,望在其驱使下让赵云甫早日解除禁足令。
  琅羲得知后,在赵云甫身边周旋多日,奈何此事牵涉重大,一连多日都未有进展。时间紧迫,羽涅不得已,最终冒险违逆规制,亲自进宫面见皇帝。
  原本她本以觉得继续贴身监视桓恂更为稳妥为由,想要以此说服赵云甫。
  但谁知,她进去时,赵云甫正在对一封来自北疆的军报发怒。
  在她大着胆子追问后才知,原来北疆战场上严岳在休屠人打了反攻后,已重新对对方形成压制性的包围。
  得知这一消息,她顺势言道:“严都督用兵如神,实是朝廷之幸。”
  然而赵云甫对此并未展颜,只冷冷回她了句:“他虽赢了,可朕所下的战略部署,他竟一概未从。”
  “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说这句话时的赵云甫声音不高,恭敬立于下首的羽涅,却能感知到他语气中的不悦。
  这不悦的背后,藏着更深的,是不安,是忌惮,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危机四伏。
  情绪稍缓过后,赵云甫这才转而问起她的来意。
  羽涅才将一路准备好的说辞谨慎道出。
  她心知,突然提出亲自监视桓恂,必会引起猜疑。
  于是便将这念头,归咎于一个并不存在的梦。
  她说前夜偶得一梦,凶险异常。
  梦中见皇宫黑气冲天,一只鹄鸟直扑宫阙紫柱,惊得她梦中醒来,汗透重衫,至今思之,犹觉胆寒。因而特来禀报,思忖是否前线将有异动,自己是否仍应亲至桓恂身边,方为稳妥。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赵云甫心中的某根弦。
  他凝视案上军报,沉默良久。
  他没有斥她荒谬,反而像是在审度她话中字句,审度她这个人。
  许久,赵云甫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桓恂此人,朕素知他对你痴心一片,这本是可拿捏之处。有你在侧,他必有所顾忌,行事也难脱掌控。”
  “但如今局势虽险,将你置于他身边,反倒更令朕放心。有你这双眼睛替朕看着,朕才能确信,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先前命你留下桓恂血脉,本为笼络挟制他,如今看来,此乃慢计一条。而今严岳手握重兵,已显不臣之迹,朕必须立即知晓,桓恂在这局棋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是忠于朝廷,还是更忠于他义父。”
  于是,所谓“血脉之计暂被搁置”,赵云甫准她前往锦州,再赴桓恂身边,继续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与严岳之间,暗藏危及朝廷的图谋。
  收回飘远的思绪,羽涅轻了口气,就这样她将宋蔼留下打点府里,其他事交给了徐采、琅羲以及齐训。自己则轻装简从,带着翠微离开了建安。
  算算行程,他们先是走了几日陆路,为求快捷,后又改乘舟楫,沿河南下。水路上虽少了鞍马劳顿,但见长河浩荡,烟波渺渺。
  如此水陆交替,又回到陆地,眼见着已过了两个州府,岸上风物也焕然一新。
  羽涅在心中估算,照此速度,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抵达此行的终点锦州。
  看够了风景的翠微放下车帘,转过身看向羽涅:“公主您说,等咱们到了锦州,驸马爷他能从江淮一线赶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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