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他用了“帮”字,这证明他的立场,笃定会站在萧道遵那边。
  便是知道和谈无望,大家用不了多久就会刀剑相向,羽涅仍有些感到悲凉。
  萧成衍意识到她的片刻沉默,代表着甚么。
  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阻止一切,他是萧成衍,肩负着萧氏皇族血脉,身上流的是南殷的血。
  他不能背叛南殷,不能留他兄长一人面对所有。
  他皇外祖母对他有恩是没错,在北邺很多人也爱着他。但忠孝无法两全,恩情也无法相顾。
  况且……和谈的抉择权,实际并不在他手上,哪怕他说服了哥哥萧道遵,北邺也会开战。
  准确来说……是桓恂会开战。
  而下这样的情况,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他言语中,对自己带着唾弃,低下了头:“此生,是我对不起北邺,对不起你们,就让我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受业火焚烧,我也认了。”
  太难选,任谁站在他的位置上,都无法做出两全的选择。
  她不会责怪他,那日,他说的没有错。
  北邺也有天下一统的愿望。
  只要这样的愿望存在,无论是南殷,还是北邺,两国迟早有一天会兵戈对持。
  历史的规律就是天下大同,没有帝王愿意偏安一隅,成为天下共主这个宏愿太诱人,身处权力顶端的人,谁也逃脱不了。
  停顿少倾,他神色悲恸抬起眼眸:“我之所以今夜赶来,就是想亲自跟你告别……”
  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愫,他忍不住起身握住她的双手,半跪在她的面前。
  被他突如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羽涅向后半退着边抽出自己的手,边要站起来。
  萧成衍的力气很大,任她怎么挣扎也无用。
  翠微跟宋蔼瞥见这一幕,正要上前帮忙,萧成衍恳求般出声:“就这一次萋萋……求你……”
  “你快起来萧成衍,有话我们好好说……”她好不容易抽出来了一只手,要将他扶起。
  萧成衍却拉着她的手腕,将自己额头贴在她的袖子上,宛如贪恋着最后一丝温暖。
  他声音里涌上哽咽,被他强压下来:“我就要离开建安,此去一别,不知你我…此生是否还能再相见。”
  他说:“但…我从未后悔喜欢上你,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后悔。”
  看着他瘦削的俯下来的背影,她没有再动作,任由他将想说完的话说完。
  他仰起头,迷惘的双眼里满是极度的悲伤,扯了下唇:“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我希望你能看到往后的太平盛世,不管这个天下被谁统治着,我都想你快乐。”
  “萧成衍……”她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忍的诀别。
  从她到建安开始,他对她算的上极好,亦是最开始为数不多对她散发出善意的人。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他对她仍有歉意的说,紧接着,他又道:“萋萋……和谈之事,从开始就无法实现,这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事,即便我大哥停止北伐,桓恂也不会给他机会……”
  “甚么叫桓恂不会给他机会?”她被这个惊天大秘密惊到,顿时心中产生了无数疑问,困惑而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她隐隐感到不安起来。
  面对此问,他却止住了话题,有些事,他得亲自回去向他哥萧道遵求证。
  这个时候,他不想说出不利于他兄长的话。
  如果桓恂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那他兄长一旦输了此战,一定会被桓恂挫骨扬灰,南殷也会不复存在。
  正待他正要说话,在门口观察情况的翠微愕然回头,朝他们道:“公主!有人来了!”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叫喊声:“都别动,御马监在此,奉命查人!”
  一听是御马监的人,羽涅连忙上前去看:“是顾少监么?”
  “领头的是个生面孔,非顾大人。”宋蔼道。
  御马监以常虞山这个掌印大监为首,三个少监为辅,顾相执只是其中一个少监。
  但三人之中,他最受重视。
  听到来人不是顾相执,羽涅意识到有麻烦。
  她赶快止住脚步,在殿内四处瞧着。
  萧成衍拿起斗笠,准备从来的窗口离开。
  她扯住他,拦住了他的去路:“现在说不定他们已将整个泓峥馆封锁,你出去只会自投罗网。”
  萧成衍:“我待在这里会连累你。”
  “连不连累重要吗,一旦开战你失去利用价值,赵云甫只会拿你祭旗。”
  不等他再说话,她拉着他往床榻而去,整个寝殿内,只有这里才能容纳下他,也最安全。
  她撩起榻上层层叠叠的锦被缎褥,露出了床榻之下的真实样貌。
  此床榻并非是封死的实心木台,而是由雕花木板围合,底部中空。
  床榻与地面之间留有的狭窄空隙,虽昏暗,但足以蜷身藏入一个成年男子。
  “快进去。”
  她催促着,边快速扫过门口:“蜷缩到最里面,尽量挡住自己,只要不掀开垂落的床帔,就无人能发觉你。”
  随着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萧成衍不再犹豫,当即侧身敏捷滑入空隙中,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隐没在阴影深处。
  片刻之间,她刚将撩起的被褥放下,寝殿门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隋恩的声音响起:“公主,您歇下了吗?御马监的申屠大人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听此,羽涅跟宋蔼翠微相视一眼。
  宋蔼回到:“公主已然安寝,申屠大人有何要事,不妨明早再禀。”
  这次,回应的不是隋恩的声音,而是一个并不浑厚男声穿透殿门传来:“臣,御马监少监申屠正,惊扰顺和殿下凤安,罪该万死。只是臣手下之人亲眼见得,一形迹可疑之徒潜入了馆内。臣忧心是意图不轨的歹人,抑或是,近日正被全城通缉的萧成衍等人。为保公主万全,恳请入内一查!”
  申屠正毫无就此离开的意思,语气无半分商榷余地。
  殿内,羽涅与宋蔼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是刹那,两人心中都已雪亮。
  申屠正亲自前来,且言辞如此笃定,绝非空穴来风。
  他既敢直指,必是有把握在,今夜若强行阻拦,他绝不会罢休,甚至可能立刻强行闯入,届时局面将更加无法收拾。
  为今之计,唯有虚与委蛇,假意配合,才能争取转圜之机。
  心念电转间,羽涅近乎粗鲁地扯下鬓发间得珠钗翠环,丢进妆奁,又飞快揉散了梳理整齐的发髻,满头青丝垂落在背部,营造出刚从榻上起身的模样。
  与此同时,会意的宋蔼朝门外扬声:“申屠大人请稍候,我家公主需更衣整装,方能见人,如此查验,才不失了体统。”
  门外的申屠正闻言,略一沉默,随即应道:“臣,谨候殿下。”他语气听不出半分不耐,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已透门而入。
  争夺了时间,羽涅手下动作更快,用帕子擦去了唇上的口脂与部分眉黛,将才从榻上起来得样子营造得更加真实。
  床榻下,萧成衍听着这些话,浑身绷紧着,手一直摸着自己身上的短刀。
  待一切准备妥当,羽涅向宋蔼示意了下。
  宋蔼这才与一直守在门边的翠微,一同将殿门打开一道缝隙,瞧见外面持着火把的众人后,旋即跟着将门完全敞开。
  门外台阶下,申屠正望着殿门里,只见羽涅并未走出。
  少顷,她人才款步移至门前,身影亭亭,素色的面容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
  她打了个呵欠,见门外灯火下立着一位身着御马监宦官官服的中年男子。
  其人个子不算高,身形微壮,面容乍看周正,但一双眼睛过于灵活锐利,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给人一种精于算计不易糊弄之感。
  见到她出来,门外的人立刻垂下眼帘,躬身行礼,姿态做得十足恭敬:“臣,参见顺和殿下。”
  审度着台阶下的人,羽涅端正着神色,显得镇定:“申屠大人方才说的,我已听见,但本宫并未看见甚么歹人进来,大人是否看错了?”
  申屠正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肯定:“臣手下得力之人亲眼所见,一个形迹可疑的黑影,身手矫健,翻墙落入泓峥馆内,断不会看错。臣唯恐此人是近日朝廷通缉的要犯萧成衍及其党羽,若其藏匿于殿下府中,惊了凤驾,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羽涅刚想对他的话进行反驳,却听他道:“请公主殿下明鉴,臣等亦是奉上命行事,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以确保万无一失。故此,恳请殿下允准臣等入内,仔细搜查,以安圣心,亦保公主周全,还望公主,体恤臣等为难之处。”
  申屠正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亲眼所见的证据,抬出了上命和通缉要犯的大旗,又将搜查的目的包装成是为了她的安全,姿态放得极低,让人难以直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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