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想到终是要有人带兵出征南殷,她好奇问:“那…赵云甫选了谁领兵岭南?”
  他望向她,正色道:“我。”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但转念一想,又怎么会错。
  看到她明显一怔,他唇角弯了弯,似是安慰一般:“在岭南的是赤甲军,我好歹跟他们也算熟,岭南那地段我待过,领兵作战不会有难处。”
  注视着他的眼睛,她不知该从哪里开口的不知说些话才最好。
  她想说,岭南地方潮湿,秋天湿冷,瘴疠扰人……
  一种担忧之感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地方对他身体不好……可话到嘴边,猛地刹住。
  她想到,这终究不是他一人之事,赤甲军数万将士,同样血肉之躯,驻守在此地。
  她不能只忧虑他一人安危,而置数万人于不顾。
  几乎要涌出的关切,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片酸涩的滚烫。
  她垂下眼,蜷紧了双手,再抬眼时,眸子里只余下勉强压平的平静。
  她艰难扯了下嘴角,问:“那……要何时出发?”
  “两日后。”他答。
  “这么快?”她蓦然抬眼,眸中满是来不及掩饰的愕然。
  他解释:“密探来报,南殷七日内恐怕就要发兵,我们要抢占先机,不能不快。”
  那他们的婚期……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果然,他也想到了。
  他强忍住想要上前一步的冲动,嗓音又轻又柔地唤她:“萋萋……”
  他斟酌着用语:“我们的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并未抬眸看他,像是有意回避他的视线。
  “是我的错。”他说。
  闻言,羽涅却摇了摇头,再抬眼时,明媚的脸上已凝起极淡的笑意。
  “国事为重,我岂是那般不识大体之人,此战关乎数万人,你我怎能以自己的私事为先。”
  停顿片刻,她乌黑的眼眸清润,笑意粲然:“你且安心去,不用担心我的。”
  她语气平静从容,看起来懂事至极。
  望着她的双眼,他倒是希望,她没有这么识大体,在他面前无理取闹都可以,那样都好过这样安静。
  桓恂眼底泛起波澜,正欲开口,不料屋外传来谢骋的声音。
  “大人,出事了!”
  他回头,谢骋疾步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语调急促:“萧成衍从四夷邸逃走,武卫营已封锁全城,正挨家搜捕。”
  “甚么?”桓恂神色微变,站起身,方才的柔情瞬间被凛冽取代:“甚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发现的,守门的侍卫发现早上送去的饭他没动,离近一看,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不是他。”
  同他一道起身的羽涅听到萧成衍逃跑,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其他。
  他们俩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羽涅在这一刻越来越觉得,一股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极速而来。
  看来真的是,要变天了……
  第142章 为何是他的血脉
  明光殿内,流光溢彩的灯台上火烛银花,殿中央舞者彩袖的歌女身姿宛若壁画中的仙女,玉箫金琯乐声风风韵韵,缭绕于众人之间。
  在这弱管轻丝升平的乐声中,满座的达官显贵大多意兴阑珊,有的自顾自品酌着杯中玉液,有的则在三三两两低声闲谈。
  唯有羽涅等人的目光,不时越过喧嚣,悄然投向御座之上,窥视着一脸温醇笑着的赵云甫。
  挨在他身侧的,正是白日里刚刚行过册妃大典,新晋为“惠妃”的琅羲。
  静坐于君王之侧的她,华服珠翠,姿容清绝。
  自北邺开国以来,鲜少有女子初入宫闱便能直晋妃位。
  除先朝那位名动后宫的宠妃外,再无第二人得此殊荣。如今在宫人眼中,琅羲与那位旧人着实有缘,不仅容貌颇有几分神似,连入宫后的恩宠际遇亦如出一辙,更巧的是,今日她承袭的“惠妃”封号,也与昔日那位一般无二。
  随着琅羲封妃,致仕十余年的沈父被特旨起复,官拜礼部侍郎,举家从余姚故里迁回帝都建安。
  朝野上下皆在议论,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赵云甫此举引得朝议哗然,众多大臣联名上奏,称如此擢升实属不妥,说她家当年主动辞官,眼下既然恢复策试,应让沈庵通过策试,重新进入仕途,恳请他三思。
  然而这些谏言,赵云甫皆置若罔闻,执意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圣眷如此,自然引得六宫一同跟着侧目。
  为表不满,按照规制,封妃仪式后,妃子们当日该前往琅羲入住的碧玉宫拜谒,但直到晚上宴会开始,除几位低位的贵人依制前去,高位妃嫔无一登门。
  就连素来宽和待下,统摄六宫的王皇后,也未曾召见她。
  对羽涅而言,她本有机会将琅羲从这深宫牢笼中救出。
  但因徐景仰,琅羲自身决意留在宫中,她要亲手手刃赵云甫。
  而赵云甫对待琅羲的态度,更似将她当作已故程氏的影子,言语间不设心防,这使琅羲得以窥见许多隐秘。
  白日去碧玉宫时,通过琅羲,羽涅才惊悉在桓恂身侧的“吴婶”,竟会是赵云甫精心栽培的眼线。真正的吴婶,在抵达建安不足一年时,就已被代替她的人秘密杀害。
  这枚棋子埋藏得如此之深,布局如此之早,令羽涅震惊不已。
  往日接触中,她丝毫没发现吴婶有任何异处,但她更担心的是,桓恂是否知道这件事?
  后续琅羲的话语,恰似一盏灯,照亮了赵云甫为何这样做的迷雾。
  在羽涅看来,赵云甫这么做,是对桓恂有所防备跟怀疑,实际赵云甫这么做,却是再给自己选棋子,看桓恂究竟能否为他所用。
  比起桓恂,赵云甫心头真正的大患,是手握重兵,老谋深算,他的老师严岳。
  而桓恂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总比严岳这样驰骋官场多年的臣子要好拿捏得多。
  此番他决意派桓恂领兵南下,一则是朝中确实无人能担此重任,二来,在他眼中,桓恂已成了三番四次推拒兵权的“情种”。
  琅羲告诉她,前天赵云甫在东观阁初定桓恂领兵时,他便以即将完婚、欲陪伴新婚妻子为由,不愿南下。直至杨度、聂于梓与数位寒门臣子反复游说,加之赵云甫龙颜震怒,他才勉强接下此任。
  一曲过后,羽涅的思绪被拉回。
  她与坐在对面的桓恂相视一眼,赵云甫的声音倏然响起。
  他举起酒杯,心情甚是愉悦,看起来并未受萧成衍逃离建安的事影响。
  “诸卿,今北疆烽燧未熄,南殷复起豺心。南殷调动八十万兵马,企图趁我们大部分兵力被牵扯在北疆,正要北伐。”此话一出,全殿的人哗然一片。
  直到这一刻,南殷要北伐的事,才被所有人知晓。
  赵云甫抬手,压下满殿的骚动与议论。
  他扫过哗然的群臣,殿内霎时静默,只余他沉静威重的声音响起:“但,朕的江山,岂容他人觊觎,朕的臣民,岂是他人可欺?”
  “坐等敌人备好粮草,磨利刀锋,陈兵于我边境,非勇者所为,更非智者之策。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我朝风骨。萧道遵要北伐,朕便偏不让他如愿。此时,是时候主动出击,将战火,拒于国门之外。”
  “故此,朕决议,北疆固守即可。其余锐士,当挥师南下,以攻代守,打乱南殷部署,直捣其心腹,朕要让那南殷君臣知道,他们的所谓妙计,在朕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伎俩。”
  他话音一顿,目光转向席间,声调陡然拔高:“此番南征,关系国运,非大才、大勇、大忠者不可担此重任。太子少傅,兼中书侍郎桓恂听命!”
  闻声,桓恂应声而出,躬身行礼:“臣在。”
  赵云甫:“桓卿你文韬武略,忠勇无双,屡立奇功。朕今拜你为征南大将军,总揽南征一切军政要务,赐你天子节钺,南下三军皆由你节制,望你不负朕望,不负黎民,踏平南殷。”
  “臣,领旨”
  “臣必当竭尽全力,破敌擒王,以报陛下天恩,敌不灭,誓不还朝。”
  “好!”赵云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命冯常侍奉上紫檀木匣,端至桓恂面前,打开的匣子里,鎏金兵符符森然。
  赵云甫:“明日之后,社稷之运,尽托于卿。”
  说着,他举起案上的金杯,对满殿文武道:“众卿家,今日之宴,名为中秋欢庆,实为大将军践行。朕与诸位共饮此杯,为桓卿壮行,祝我王师,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话说到此处,殿内陷入片刻凝滞,金杯中的酒液映照出张张神色复杂的面容。
  群臣交换着忧虑的眼神,有人偷偷观察着桓恂,试图从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脸上读出胜算几何。
  他们最忧心的事终于来了,双线作战的重压,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一时竟无人能应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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