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赵华若、华姝,也来了泓峥馆,她们各自带来了礼物。
因萧成衍一事,羽涅原以为华若应当不会再上她的门。她想着,关于上次那件事里,他们三人都没有错,但情感上,华若定一时难以面对她。
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暗暗喜欢多年的人,竟然喜欢的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因而无论华若做出任何决定,对羽涅而言,她都能理解。
不曾想,华若却登门了。
她不但登门,她还浑不在意的表示,自己跟萧成衍已说清,她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她会选一个更好的郎君成亲。
见她已经看开,羽涅放心不少。
寝殿内,她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宋蔼倒好茶,引着其他婢子宦官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双手优雅端着茶杯的赵华姝,窥视着另外两人的神情。
她保持着温和的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先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真没想到,华晏妹妹会嫁给桓少傅,这缘分啊,来了挡都挡不住。”她满含笑意的瞧着华若,打着趣:“在我看来,这桓少傅,定然早就有心于妹妹,不然他一个谁面子都不给,又不喜欢插手旁人事务的,怎会在观星晏上,替妹妹出头。”
羽涅:“或许只是他人不错,说甚么有心于我,不如说他心存善念。”
赵华姝听出她话中的否定:“妹妹难道不觉得,这桓少傅其实是爱慕你?”
爱慕?这话放到桓恂跟她的身上,太天方夜谭。
桓恂能爱慕她甚么?就因为她会制作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显然不可能。
况且他这样的人,会产生出“喜欢”这样地感情么?
她深觉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华姝:“昨日顾大人回来了,姐姐可与他见过了?”
想到昨天在宫中碰到顾相执一事,华姝的笑,顿时黯然了几分。
“见了,他似乎并不想看到我。”她自嘲的一笑:“也对,他曾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等同亲人。”
“但……我最后搞砸了这一切,让他对我失望。”
偷听过他们的过去,羽涅理解她这么说的原因。
以为她不知真相的华姝,想到事情已到这一步,她也没甚么好瞒的,便将之前她不愿和亲,她母亲从她口中意外得知顾相执身世的秘密,依此要挟顾相执,让他帮她摆脱和亲的命运。
赵华姝:“将他的秘密告知母亲时,那时我太小,以为母亲是我最能信任的人,想着让她能不能帮忙解决他的出身问题,将他是南殷罪臣之子的所有痕迹都抹去。”
“年幼的我,没想过办了坏事。让此事成了日后母亲威胁他的把柄。”
听到这里,羽涅忍不住问:“可即便崔美人不威胁他,以你们之前的关系,他也会帮你的啊。”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赵华姝何曾不明白。
未等她开口,半天没插话的赵华若解释:“和亲的事是大事,崔美人怕已进了御马监的顾相执,为了前途不肯冒险,便才拿他的秘密施压。”
“崔美人不是华姝姐姐,有些事她体会不到,体会不到,便无法感同身受,非常相信顾相执的为人,相信他能冒这样大的险。”
羽涅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华姝黯然的脸庞上流转。
和亲的困局本有更好的解法,崔美人却亲手将一份或许能亘古不变的类似亲情的关系,变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一种可惜之感从她心中悄然升起。
她朝华姝问:“这件事的背后,你没有细细向顾相执解释过么?”
身世秘密被当做至亲之人透露给别人,当作威胁自己的筹码,那种被背叛的灰心,任谁都很难原谅罢。
赵华姝心想着,道:“我依然伤了他的心,不透露这个秘密给任何人,是我当初答应他的事,我已没有资格祈求他的谅解。”
说到此处,赵华姝鼓起勇气般,面对着她,开口:“但我想……求的你的原谅?”
“我?”羽涅愕然。
坐在她对面的赵华若,已看出来赵华姝要说甚么,这次,她没再阻拦。
经过这么多事,赵华若知道,羽涅不是个会跟皇帝告状的人。
赵华姝点了点头,接着,她将自己用计逃脱和亲,却导致让她差点嫁去羯族一事,诚恳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她道:“是我差点连累了你,华晏,如果不是羯族人最后取掉婚约,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与自责当中。”
她望着她:“早在我们见第一面时,我本想向你袒露一切,可那时我的太怯懦,不敢说出所有,直到今天,才敢向你求的一个谅解。”
听完赵华姝的话,羽涅面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心中一片平静的清明。
赵华姝的道歉是诚恳的,她能感觉到。
这份愧疚真实不虚,但她更清楚地知道,驱动赵华姝当初行为的,并非是针对她个人的恶意,而是在权力倾轧下求生的本能。
而今天这番道歉,与其说是取得她的原谅,倒不如说是,赵华姝想挣脱“愧疚不安”的枷锁。
待赵华姝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羽涅没有立刻回应,她目光掠过赵华姝充满恳求的脸,垂下了眸。
在这须臾的沉默中,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在赵华姝心头,让她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少倾,羽涅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怨怼:“华姝姐姐言重。”
她抬眸瞅向她,牵动了一下唇角:“在这皇室之中,你我皆身不由己。和亲是棋局,公主是棋子,姐姐当时想挣脱棋子的命运,用了自己的法子,说到底,不过是人之常情。至于我这颗险些被投进火炉里的棋子……”
顿了顿,她语气了然:“今日是我,明日亦可能是他人。姐姐不必将此事全然归咎于自身,说到底,是你我皆在局中而已。”
这番话,轻飘飘的她没有说“我原谅你”,只是因为在权力的游戏里,个人的原谅本就无足轻重。
她跟她不过是同为“棋子”的共性命运,追究一个同样被摆布的棋子,并无太大意义。
赵华姝的选择,是被吃人权力所驱使。
在利益的争斗里,人会变成妖,变成鬼,变成一切让自己本身都陌生的镜像。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与政治利益面前,一个人的婚姻、命运,乃至情感,都不过是可被交换、被牺牲的物品。
皇宫里的恩怨情仇,盘根错节,每一个“理所当然”的背后,都可能藏着无数身不由己。
但“身不由己”,不是用来牺牲他人的理由。
就在赵华姝以为,她会大度原谅之时,她却道:“当时姐姐为自救,选择将我推出去承担风险,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无论这‘恶’是被迫还是无奈,它造成的后果是真实的,若非机缘巧合,我的人生便已葬送在羯族的苦寒之地。”
她平静望着她:“这一点,你和我,都心知肚明。”
或许再往前推些日子,她会说出原谅的话,但此时的她,心态已然改变,看待一件事情,也有了变化。
此话一出,赵华姝瞬间脸色苍白。
看着赵华姝无地自容的模样,她话锋一转,语气仍然淡然:“然而,我也明白,在规则下,你我挣扎求存是本能。我今日点明这一点,并非为了羞辱你,或是要你永世活在愧疚里。”
赵华姝:“那你是……?”
“我是想告诉你。”羽涅接过话音:“我们既然深知被当作棋子的痛苦,才更不应该甘心只做棋子,甚至成为帮凶,去重复这种伤害。今日你因恐惧而牺牲我,明日又会有谁因利益而牺牲你?这样的循环,何时能止?”
她话没有点的太明,只是说:今日姐姐能将这番缘由坦诚相告,这份心意,我领了。”
“至于连累一事……既然未曾真正发生,再多追悔亦是徒劳。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羽涅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话至此处,她没有看赵华姝,手指摩挲着茶杯:“只是,姐姐既觉得心中有愧,那这份人情,我便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希望姐姐也能记得今日之言。”
“记得今日之言”,在句话带着足够分量的暗示。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她宽宥她过去的不得已,但她需用未来的行动来弥补。
羽涅很好的将这份“亏欠”明明白白化为一种潜在的、待兑现的筹码。
这对而今她笼络资源,很有帮助。
华姝在应下这件事后,并未久坐,她只觉得,眼前的赵华晏,跟她初次见的赵华晏,已有些不同。
和亲的事,毕竟是她们理亏,赵华若也不好多说,只能跟着华姝一同离去。
等她们两个一走,羽涅抚上桌上礼物,思绪沉沉。
她不知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显得刻薄,但那确实是她此刻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