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自打小院一别那日后,羽涅这两日未曾见过萧成衍。
  眼下南殷与北邺的局势剑拔弩张,眼看便要兵戎相见,他这位久居建安的皇子突然登门,让她心头多了几分揣度。
  他究竟是为私事而来,还是早已知晓了这迫在眉睫的战事?
  “我……”
  “表兄……”
  两道声音同时在屋内响起,羽涅摩挲着杯壁,先收了话头:“表兄先说罢。”
  “不。”萧成衍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鲜少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萋萋你先说。”
  她原本想要试探他是否知晓南殷欲攻北邺之事,话至唇边又生生转圜。
  她轻笑着:“我也没甚么要紧事,不过是想知道,表兄今日忽然来我这儿,可有要事要说?”
  萧成衍躲闪了下她的眼神,他手掌不自觉地贴在膝头的锦缎上,来回搓动着。
  “……表兄?”他半晌不作答,她好奇望着他的正脸,细白的脖子不由得微微前倾。
  屋内的茶香漫过两人之间,萧成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
  该说的总是要说,他悄悄抬眼瞟了她一下,又慌忙垂下,喉结滚动着,声音发紧:“此事……此事说来,或许有些唐突,可我思来想去,如果现在不说,不知何时还要机会。”
  羽涅总觉此刻的萧成衍,说话时远没有平日里那般潇洒,反而有些吞吞吐吐。
  “说来,我与萋萋虽未认识多久,但自打那日从城门与你相遇…不知为何,我总会莫名想起你的脸。”
  他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异常笃定的光芒,直直望向她:“那日我与你一同去永兴寺,看你跪在蒲团上抽签,我站在殿柱旁,忽然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不禁想,此生我若是要成亲,一定……”
  说到此处,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澄澈而深情的眼睛灼热不已:“一定要娶萋萋你为妻。”
  他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羽涅眼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所有表情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萋萋……”
  压抑多日的情愫如决堤洪水,汹涌的情意再也按捺不住,萧成衍猛地伸手攥住她的双手,力道大得惊人,让她连半分抽离的余地都没有。
  “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他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语气恳切:“求你,容我把话说完。”
  他不等她回应,或许是急切到等不及,便又急切地将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知道,你或许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可就算这样,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机会,我都可以。”
  他的语速越来越急,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会向你证明,我绝不逊于桓恂。他能给你的,我加倍奉上。他不能给的,我亦能双手奉至你面前。做我的王妃,绝不会比做太子少傅中书侍郎的夫人逊色分毫。”
  说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连带着攥着她的手都紧了紧:“我这一辈子,都能完完全全献于你。萋萋,跟我成亲,好不好?”
  被攥得发紧的手腕传来清晰的痛感。
  羽涅眼中的震惊迅速被满眶难以掩饰的歉意取代:“表兄,你先松开些……”
  他不动,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垂眸避开他骤然黯淡的眼神:“对不起,表兄,我真的不能答应你。”
  她起身,拉开的距离在两人之间隔出一道屏障:“表兄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相配,但那个人,不该是我。”
  她侧过头:“表兄今日所言,我就当是一时冲动,不会放在心上。”
  “可我这不是冲动。”
  他移步走到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他握了握拳,内心被痛苦的酸涩填满。
  他长舒一口气,将自己内心不愿承认的事实,不甘心的揭露:“萋萋这么说,是因为……桓恂么?”
  “是因为桓恂么”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叫醒梦中人,她脊背僵硬了下。
  不等她说话,萧成衍侧过身在在屋子里踱着步:“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去找过他。我向他表明,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要向天子求娶于你。”
  “你才他怎么说?”他忽然问。
  羽涅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发出三个音调:“怎么说?”
  萧成衍停下脚步:“他告诉我,你,注定要留在他身边,让我不要做无用功。”
  想到在机衡府的场景,萧成衍像是自嘲般笑了起来:“其他人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讨厌自大,可他这样说,我甚至觉得就该如此。”
  “可他凭甚么这么笃定?这么肯定你会属于他。”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掰过她的身体面向自己:“我想知道萋萋你的答案,你真的喜欢他?想要与他携手一生?你真的……连一点机会都不愿给我?”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仿佛重物落地的声音。
  萧成衍跟羽涅同时转过头寻声望去,只见华若怔立在门边,眼睛盈着泪水,眼眶通红望着他俩。
  她死死咬住嘴唇,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旋即转身提裙狂奔着离开。
  独留在原地的华姝,着急慌忙瞥了他们一眼,连忙追赶了上去:“华若……”
  见状,羽涅立即急着让萧成衍去追。
  此时哪怕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华若对他的心思。
  萧成衍却望着门外,纹丝不动。
  她自己想追过去,也被他拦住。
  他出声:“不必。”
  羽涅急道:“为甚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华若这是喜欢你?”
  “我当然明白她喜欢我。”他说:“但我早就拒绝过她,只拿她当表妹看。”
  “这样,让她断了念想也好。”他叹了口气:“我本就对她无意,她看见这一切,早些放弃也不是坏事。”
  言语暂落,他深深望了她了一眼,倏然仰头笑了。
  “说甚么早些让别人放弃不是坏事,可我自己不也是想强求你的爱么。”
  羽涅不知作何回答,他对她不薄,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份,跟李家公然叫板,登堂入室打了李允升。
  他身份敏感,这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注视着他失落的神情,她只能给出一个对他有益处的消息:“离开建安罢,表兄。”
  他垂眸看她,似是没听清:“甚么?”
  她转过头,视线落向窗外:“离开建安,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而今天下动荡,四方不宁,你以南殷皇子的身份待在建安,已经不比往日安全。”
  她以现实安全的角度说出这番话,倒也不至于让人起疑心。
  萧成衍并未往其他方面想,更不知他兄长萧道遵要举兵北伐的消息,已被严岳的眼线捕获。
  而他,不多时也会启程回南殷。
  萧道遵没有说错,他除了是太皇太后的好外孙,还更是南殷的皇子,肩负着中兴国土的责任。
  他留在建安,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赵云甫当做攻击他兄长的把柄,要么被杀了祭旗。
  不知他内心其他想法的羽涅,重新将目光投向他:“所以回去吧表兄,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她说:“你秉性纯良,或许你回去,还能阻止一些事情发生。”
  这或许也是她的私心,将说服萧道遵不要北伐一事寄托在他身上。
  眼下这所有人里,还有谁比他更有能力,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话听到这里,萧成衍隐隐约约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但不是想到他哥哥的决定已经暴露,而是南殷北伐一事,建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起来。
  就像在南殷国土内,每隔一段时间,会说北邺要南下一样。
  如今天下又动荡,北疆战事正酣,谁都想到他们南殷国,会不会趁机北伐。
  听完她的话,他说:“萋萋希望我,不要让我哥像传闻那样一般,攻打北邺么?”
  她回:“我只是不想让两国子民陷入战火纷飞之中。”
  “一旦开战,将会有无数生命被战场填埋,你可知,北疆自打开战以来,死了多少人?”
  羽涅:“如果我们有能力,为何不阻止乱世到来,阻止让百姓生灵涂炭?”
  萧成衍像是才认识她一样,说:“萋萋何时对天下大事,如此关心?之前,并未见你这样。”
  “是我关心的太迟了。”她移动脚步,开口:“人只有发生了很多事,刀子割到自己身上才会痛,如果当初我不想着独善其身,一切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成衍凝视着她的背影,他想到秋日不肯坠地的落叶,想到暴雨之中被来回冲刷的青竹,想到看似柔弱实则充满韧劲的柳条。
  哪怕受到磋磨,却仍然铮铮不已。
  他体会到她话中含义,回她:“可这世间的疮痍,不是一人之力就可弥补。”
  她忽然回头,直视着他:“即便一人之力难挽狂澜,即便这世上不缺蜉蝣撼树,但却不能没有蜉蝣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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