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但此刻想来,任何传言都必有源头。
  能掀起这般议论,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更何况,这次赈灾事宜,由李幸全权主导。
  李幸此人,从那日路人的讨论中就可知。
  他官声清正,毫无负面之词。可她从观星宴会一事早已看出,这或许只是他维持的一个形象而已。
  他能对自己儿子杀人,一点不觉愧疚,甚至可以平静看着她,那眼神甚至觉得她大题小做,无理取闹。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将普通百姓的命当回事?
  囚车里拉的那几个倒卖受灾粮的囚犯,是拿来给朝廷交差的也说不定。
  事情若由旁人负责,她或许不会猜忌至此。
  但既然是李幸主持……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些许疑虑。
  她觉得此事可能有隐情。
  既然有隐情,就值得去查个明白。
  不管金城郡遭的是暴雨之灾,还是黄河决堤之灾。抑或者是,有人借题发挥,散布虚假谣言。
  她都要亲手揭开这层迷雾。
  有了头绪,她才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眼皮也沉了几分。
  她一手拿着糖人,另一只手的掌心按在书案上,借力站起身。
  坐了太久,双腿有些发麻。
  侍立一旁的翠微弯腰上前,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咸柳阁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那扇绘有独鹤展翅的屏风上。鹤影清冷,羽翼如生,仿佛随时都要破屏而出。
  “回寝殿罢,居令。”她说,嗓音透着疲惫。
  宋蔼应了个“是”,接着指挥两个婢子在前头掌灯。
  六角宫灯将蜿蜒的小路照得明亮,出了咸柳阁时,她不经意望向西厢房。
  那里已看不见点明的烛火。
  给阿悔下葬那日,不得已被叫走的顾相执于半夜归来。
  隔着一扇门,他的手在门外举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常虞山命他去朔阳替他办一件事,他不想打扰她休息,没有跟她当面告别,留下一封书信后,便连夜带人赶去了朔阳。
  在信中,她还得知,他一回来就要去御史台上任,得知了他被降职一事。
  不是御马监的人,他也没合适的理由留在泓诤馆,留下只会招来是非。
  因此他的东西,梅年也已于白日搬走。
  又少了个熟悉的人在馆内,她不禁觉得这泓诤馆变得愈发冷清起来。
  如今她跟他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特别历经阿悔一事后,有再大的过节,他们俩之间都已两清。
  她想起那日,她问他为何要待她好。
  他说:“我受寒热症之苦时,你悉心照料于我。礼尚往来,你有难处,我总不可袖手旁观。”
  这样也好,互不相欠。
  她总是怕欠人情的,欠了指不定哪日才能还,还不还得起又两说。
  目前这样的情形,最好不过。
  她这样想着,往寑殿方向而去。
  走过半堤湖,越过拱桥。
  宋蔼在一旁轻声道:“今儿傍晚广宁王殿下跟十王爷一块儿来了,广宁王看您忙着,没好意思打扰,他托奴婢将一盒芙蓉糕转交给您,说让您多吃些甜的,心情能好些。”
  羽涅听着,开口:“表兄待我当真是好,只是不曾想,十哥也来了。”
  出事这些日子,宫里的人都是避之不及。
  倒是华若跟华姝都偷偷来看过她。
  为何说是偷偷,无非是崔太嫔跟高太妃不愿她们的女儿染上不必要的是非。
  为母都女儿着想,羽涅倒也理解。
  大概是偷看她被知道了,这几日华若,华姝没有再出现。
  只是赵云抟,倒是第一次出现。
  他看起来对这个妹妹,也并没有那么看重,热情程度还不及萧成衍这个表亲。
  快走到寑殿门口,她偏头接着问:“机衡府可有消息传来?”
  自打桓恂下葬那日跟谢骋一道回去,他忙得都没再出现。
  中途她倒是去了一趟机衡府,那时他正在跟谢骋议事。
  是一位头发花白,称为“吴婶”的人,接待的她。
  从吴婶口中,她听了他几件往事,得知了他是因何从的军。
  她没料到,他的幼时过得并不怎么好。
  吴婶还想着跟她再说几句,没成想他已从书房到了花厅,身后跟着谢骋与一位面生的将领。
  待她跟谢骋寒暄几句,他吩咐另外两人下去休息。
  唯留她二人在厅中饮茶。
  明白她因为何事而来,他开门见山,说估计天子还在想着用甚么样的刑罚惩处他,这两日没叫他去宫里。
  但他非常有把握,回她道:“无论用何种刑罚,肯定都不会太重,因为我们已经有对策。”
  当她问起是何对策时,他卖了个关子。
  寒门落户跟士族是死对头,这件事毋庸置疑。
  她当时听着他的回复,心中不禁想,他担不担心,要是士族覆没,皇帝将担心的目光挪到他们身上?
  但她终究没问出来。
  进了寑殿,梳洗沐浴过后,她躺在了榻上。
  翠微放下帷幔,退了出去。
  今晚值夜的另有他人。
  头脑已经不允许她再想任何东西,合上眼皮不到半刻。
  她彻底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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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有一个bug我刚意识到,高贵妃,崔美人都是先帝时期的妃子,那时可以这么称呼两人,但这个时候新帝登基了,就不能再这么叫她们,所以高贵妃变为太妃,崔美人变为太嫔。
  话说写的时候我丝毫没意识到不对,结果把赵云甫跟她们关系写的跟夫妻一样,我就说哪里怪怪的,差点出了大事(w)栓q
  第107章 这可不妙
  要验证路人所言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需费多少工夫。
  在北邺,朝廷凡有大事,皆由官方开设的邸舍通过其主办的《邸报》传发,大小官员,无人不晓。
  譬如金城郡黄河决堤这样大的灾情,身为中枢要员如桓恂、顾相执等人,断无被蒙在鼓里之理。
  用罢早膳,羽涅登上驷马高车,一路朝机衡府行去。
  街市熙攘,路过酒肆、勾栏瓦舍等地,弦管声腾沸。
  不多时,马车渐缓,已停在机衡府门前。
  因前面才来过不久,守卫远远认出了她的车驾,不敢怠慢。
  车刚停稳,一名守卫立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公主万福,您今日来,可是要见我们大人?”
  “嗯。”羽涅探问:“桓大人此刻可在府中?”
  守卫躬身回话:“禀殿下,大人一早便前往东宫为太子殿下授课去了。约莫再过些时候便会回府。若殿下不弃,属下先引您至花厅稍候片刻。”
  想着左右无事,等上一等也无妨,羽涅微微颔首,随着守卫穿过廊庑,朝二进东侧的跨院行去。
  遵循前堂后寝、左祖右社的布局设置,机衡府的花厅设在二进院的东侧跨院。
  为一座独立的小庭院,院内设有湖石花架,四周高过院墙的竹林,隔绝了一切外头的杂音,唯有偶尔有清脆的鸟叫声传来,愈显庭园寂静。
  羽涅在黄梨木圆桌旁坐下后,府里的婢子很快端来了新鲜的水果,同时奉了茶水。
  守卫再度行礼禀:“属下已遣人前往东宫通传,大人片刻即知殿下在此相候。”
  羽涅一听,连忙说:“不必特意去通报,我在此等一会儿就好,别打扰你家大人授课。”
  守卫却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恭敬地回:“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吩咐过,若是您来府上,不论何时,一定要立刻禀报他。”
  羽涅闻言微微一怔,她不知桓恂会有这样的安排。
  这特殊的待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圈圈荡漾开的漪澜推着她的思绪往不该去的地方漂浮着。
  她隐约感到与桓恂之间某种难以言喻的牵绊正在悄然滋生。
  他今日这般特意嘱咐,又引起了前几日在马车上时,那一个意外轻擦的吻引来的心弦波动。
  但这心动刚一浮泛,旋即就被她迅速压下。
  如今危机四伏,她还有更因该去做的事,实不该分心于此。
  她不禁自嘲,或许是知晓史书上与他相关的惨烈结局,才让她对他的一切都格外敏感,或许一切都是她多想。
  听闻他既然已有安排,想着他或许也有事找自己,她没再坚持心底的决策。
  “如此,那便依你们大人的意思吧。”
  “是,公主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这里的婢女便是。属下还需去门前值守,先行告退。”
  在守卫离开后,羽涅安然坐了片刻,倾目赏着这院中的湖石翠竹。
  吴婶不在府中,不然这会儿定然要出现在此迎接她。
  宋蔼在出声说:“桓少傅身陷囹圄,还依旧去东宫给太子授课,这样的心性,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能在沙场闯出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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