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宋蔼回了句“是”,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待赵华姝她们一走,顾相执这才进来。
翠微想阻拦他,却被他一个眼神喝退,不敢上前。
半躺在榻上的羽涅此时觉得这人面目没那么可憎,他走过来时,她也不怕。
连那晚他带给她的惊惧,似是都消弭了几分。
等他走到塌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时。
她看着他,嘴唇有些泛白地问:“顾少监救我,是怕没人去和亲了?”
他没说话。
接着,他便看见她仰躺在床榻上说:“放心,现在就算是我死了,羯族人也不会想跟皇室联姻。”
回来那会儿,馆中的婢子们才给她换过衣物,梳洗了一番。
此时她头上无任何珠花金簪,一张脸素白,跟在靖远时他命人将她救起来时的容貌一模一样。
联想她这两天在内院做的种种奇怪事务,他不难猜测,跟她说服羯族取消和亲一事无关。
“你如何联络的他们?”这几日,她连正门都没出去,他不觉得她有机会跟羯族人见面。
羽涅盈盈一笑,没打算告诉他实情,只是说:
“那些琐事,少监不用知晓,你只需要知道,过两日,取消和亲的圣旨就会下来,无论是我,还是华姝她们,都不用被当作一个牺牲品。”
她转眸瞧他:“我知道你怕我死,连累华姝去和亲才下水救的我,但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
顾相执没接她话,屏退在场的婢子后。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她:“所以联姻要是取消,你又要准备做甚么?”
他猜测:“装死逃走?”
赵华晏就是作为联姻的棋子,才被召回建安。若不用再联姻,那她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一不是被送回朔阳,继续为国祈福,二就是留在建安,做个不受重视的公主。
在他眼中,他不觉得,她会选择这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
顾相执的猜测没有错。
这两条路,却是哪一条都不是羽涅要的。
眼底下,她只想跟琅羲他们见面,回到灵宝观,继续做个倒腾火药的咸鱼。
这建安比她想象中还要乱,她一个公主身份,连将杀人凶手送进大牢的能力都没有。
待在这样的锦绣地狱,不如早早离开,好好当她自由自在的小道士。
先前她虽应下了桓恂,允诺要为他效力。
他待她,倒也未曾有过实质性苛待与伤害,甚至此刻看来,还算得上好。
可她心里始终横亘着一道坎。史书上关于他的斑斑劣迹,记载他双手沾满的血腥,她仍然不会忘,正因如此,她不愿做助纣为虐的推手。
哪怕眼前的桓恂尚算良善,她也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扭转甚么。
一个将来会视人命如草芥、执掌生杀予夺的刽子手,又岂是她几句规劝、几分善意便能感化。
所谓伴君如陪虎,陪伴一个危险的人,同样如此。
唯有逃,远离他,才是正确的法子。
她思及至此,扯了下唇:“顾少监说得对,装死是个不错的法子,我是这么想过。”
“你以为,装死就能躲掉你身为赵华晏替身的命运?”
“不装死也行。”她有商有量:“只要顾少监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我这回逃了,不会再牵扯任何人,我对少监已没有利用价值,留我还有何意义?”
顾相执眼神在她脸上凝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瞧不出太多情绪,只淡淡一扫,便转开视线。
他的视线从支着薄如蝉翼的寝衣的展架上,摆放着妆奁口脂的妆台上缓缓掠过。
殿内的一切都透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换作旁人,面对这般闺阁景致,定会依着礼节刻意错开目光,生怕唐突。
可他像是无视礼节,坦坦荡荡望着,将殿内的每一处精巧都看得分明。
看着她寝殿里的装饰,他抬手,抚上悬挂的帷幔,徐徐开口:“公主怕是还没看清楚,如今不是我留不留你的事,倒是你……”
说着,他回眸看她:“还能逃得过‘顺和’这个身份么?”
第82章 脱离身份
能逃过么?
羽涅心中,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
俗话说,贼船好上但难下。
可纵使难下,她也得想一个金蝉脱壳之法,逃离建安。
这些话她没有当顾相执面说出来。
他劝她:“公主最好三思而后行,有时候盲目行动,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
像是不想等她的回复,他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出了寝殿门。
他后脚刚出房门,翠微立即跑进殿中,来到榻前心有余悸关切问她,有没有事,他是否又在难为她?
羽涅摇头否认,接着将今天落水一事,以及他救了自己一事,全都告诉给她听。
翠微听了跟她一样的反应,觉得这位御马监少监是不知道他们已跟羯族人谈妥一事,担心失去和亲人选,才做出这样不顾安危之事。
羽涅听着,心中更关心种子的事。
翠微回她:“公主不用担心,浸泡种子时,婢子都是严格按照您说的时辰来的,第一袋种子马上就到晾晒工序了。”
“对了……”翠微像想起甚么一样,对她道:“晌午那会儿您离开馆中时候,广宁王殿下来过,他说他给您出了口恶气,说那李允升得躺个几天估计才能下床走路。”
羽涅蓦然想起,那日萧成衍来时说的话。
没想到,他真的付诸行动。
以他的身份,能做到这样,也是尽全力。
李允升自身强抢民女,又纵容手下乱杀无辜。
偏偏就是这样一群恶人,却无法被堂堂正正绳之以法。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暗地里给这些人一些教训。
门阀士族犯法,走不到司法审判那一步,反倒是那些受害者,要日夜提心吊胆,担心遭到报复、性命难保。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教训一顿,未免太便宜那些人。
可她又能怎么办?自身尚且有难不,强行出头反倒会害了那一家。
翠微话音落地,羽涅轻叹了口气:“萧成衍真是费心了。”
她停顿了下:“他还有说其他的么?”
“有呢有呢……”翠微应着,起身走到妆台前,小心翼翼抱起一个锦盒,转身回到她面前,双手捧着递过去:“广宁王说,过几日宫中观星宴,他特意从百福绣房挑了条轻容纱的交领襦裙,特意送来给您。”
翠微凑近了些:“这轻容纱可稀罕得很,即宫里的嫔妃们,也未必能得几匹。再说那‘百福绣房’,是传了数代的官窑规制,世世代代只为宫廷做衣裳,织出来的料子、绣出来的花,那精致华美劲儿,可不是外头铺子能比。”
提到这样的衣服,羽涅不禁想起远在怀远的小师姐琅羲。
算着日子,琅羲生辰早已过了。
她想着,香云阁老板应该已经将那件云锦做的披风送到她手上了罢。
她思忖,也不知这份礼物她小师姐喜不喜欢?
收下萧成衍送的礼物,秉着礼尚往来的礼节,又从那日去永兴寺时,得知他喜好书法,于是她亲自去皇帝赐予她的那堆物件里,挑了件价值连城的澄泥砚送他。
弄完这些,她没有遵从医嘱,而是继续去院子里忙活刺梨种子的事。
宋蔼送完人回来,劝她回去休息也不管用。
甚至翌日一大早,她起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早,在内院接着把没浸泡的刺梨种子一一浸泡一遍。
她心怀忐忑干着这些活儿,一面等着那道圣旨来。
宋蔼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告诉她羯族人这两日好像被怪事缠身,他们大祭祀养的神鹰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而亡,羯族特勤连着两日都在往宫中跑。
听着这些话,羽涅搅弄着水缸中的种子出神。
暗地里想,蒙逊果然没有骗她,他有一步步在行动。
只要在行动,就是好事。
宋蔼道:“这可不是好兆头。”
不是好兆头,对羽涅而言才是最好,这样只会更有利于她。
但她不好明说,只能跟着附和:“也不知那羯族特勤现在如何了,前几日不是说他身体不舒服?”
宋蔼回:“恐怕情况不乐观,奴婢听太医署的人说,他昨日又有了其他症状,胸口发疼,哪怕是太医也找不出症状。”
羽涅下巴轻点,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她不知蒙逊究竟用了甚么办法,但以目前情况来看,肯定离不开异象神罚这样的借口。
不过她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没再说话。
宋蔼却像想起甚么一样,叮嘱道:“过几日去宫中,公主说话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羽涅不解:“居令何以这样说?”
宋蔼道:“据说天子这几日因为修史一事,气得大发雷霆,将数名文官下狱,好几位大臣在御史台到现在也没放出来,连下个月选秀一事都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