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汉子补充:“倘若金城郡这几日雨势再不减,怕是真要重现前些年水淹河西之事了。金城郡要是决口,那遭殃的可是整个凉州。”
  原想着时间上会紧张许多,羽涅没曾想,中间会突然如此紧急。
  金城郡要是决堤,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修好修不好倒也其次,只是金城郡若受灾,陇道也跟着必定受牵连。
  天然硝石多蕴藏于土石之中,若遇洪涝浸灌,大量水接触到硝石,则会导致后者尽化于水。
  即便等到洪水退去,硝石或可重凝地表,但洪水带来泥沙等杂质,以及潮气混合在硝石中,会影响其纯度。
  正因为如此,古人熬硝有三避原则:避水、避阴、避杂。
  她费尽心力攒钱去陇道,为的就是拿到纯度最高的硝石。
  要是黄河决堤,那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重新熬出纯度附和硝石,谁知道得熬到甚么时候。
  说不定等乱世来了,她连个火药星子都没做出来。
  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前,她还盘算着三两日内必须动身。
  可眼下这情形,这启程时间,恐怕再无法耽搁下去。
  这些天遇见的事,可真是犹如暴风雨中的航船,上下颠簸不停啊。
  打听完消息,羽涅神色凝重地转回身来,面向琅羲几人。
  瞧她一脸忧愁,阿以为她在忧心黄河水患会祸及百姓。
  他拍了拍她肩头,比划着安慰她:
  “师妹莫忧心。若黄河当真决堤,官府自会鸣锣示警,差遣衙役引百姓往高处避祸。金城郡自上次决堤后,不是修建了专供百姓避灾的地方,应不会伤及人命。”
  羽涅不好跟他们说明自己发愁的真实原因,只能扯出个笑:“小师兄说得在理,瞧我,这不是杞人忧天了。”
  她干笑几声,琅羲他们倒是没有起疑,再替她宽心几句,继续吃起饭来。
  待这顿饭吃完,中午停了一个时辰的雨,转眼又接着滴滴答答下了起来。
  出得店门时,店家追出来塞了一包红米糕给他们,油纸包上缠着喜庆的红绳,说是为了庆祝怀远县除了何、赵二人这两个祸害,今日每桌都免费送一份。
  怀远此地自古有个讲究,吃了红米糕,霉运尽消,福气满满。
  羽涅几人接过那红艳艳的米糕,向着店家深深道了谢。
  店家站在门口直摆手,说是不用客气,又接着说了几句望他们下回再来的话。
  互相告完辞后,等琅羲跟刘婶先弯腰进了马车,羽涅将提着兔子笼放在左边的前车板上,回身坐到自己的红棕马上。
  车帷随着车身向前轻微摆动着。
  比起早时候匆忙入城时的模样,此刻返程,他们倒显得悠闲许多。
  木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不紧不慢,渐渐向着城外远去了。
  第44章 轻饶我
  眼见得雨水没有要停的意思。
  羽涅端了条长凳坐在屋檐下,颇有些望洋兴叹的意味。
  去陇道的事,无法再拖延下去。
  她思索着,要是明日启程,该挑个甚么时辰,悄悄背包袱离开的好。
  咂巴了半天,她行思坐想,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两个最佳时间段,仅供她选择。
  要么等琅羲他们睡着后,或者在他们醒来前。
  除了以上两个时点,其余时候,没有能让她背着包袱开溜的可能。
  谁让她“出不逢时”,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却碰上了几十年一遇的连绵阴雨天。
  如此命背,她忖度着,是不是平日念经送道,打瞌睡的时候太多了,导致三清祖师误认为她不诚心,给她来了这么大一个考验。
  唉……羽涅心中一阵叹息,又不由得感到庆幸,幸好她之前去府衙时,趁机开了路引,不然明日只剩晚上能挑了。
  明晚要是走,铁定只能到后半夜。
  多待一秒,金城郡决堤的危险就越大。
  思考了半晌,她一咬牙,心下想着,还是趁着明日天不亮,赶紧启程的好。
  免得夜长梦多。
  瞧着她从一回来,就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看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日下雨,没有人来观中上香。琅羲得了空,从大殿中出来,来到羽涅身边。
  羽涅听到她的脚步声,笑着仰头:“小师姐……”说着,她让出一个空位给她:“快坐。”
  琅羲没有推辞,顺着坐在她一侧:“怎从城里一回来愁眉不展的,可有何心事?”
  自己马上就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人虽未走,但已完全能料到,明日等他们一醒,看到她所留的离别家书会是何种心态。
  不能当面暂告离别,她只能随便扯着谎话:“我哪儿有甚么心事小师姐,只是由于午饭吃得太饱,这会子有些发饭晕。”
  “这就是你说的,晕碳水?”晕碳水,古代可没这样一说,这都是她教与他们的一些词汇。
  琅羲这么一说,她也就顺水推舟:“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你没跟我们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时,我们总以为饭后不由自主发呆,是气血虚弱呢。”
  琅羲说罢,想跟想起甚么似的,侧首问她:“自从上次炸了木屋后,这几日空闲下来,都不见你去捣鼓你那硝石了?”
  “按理来说师叔不在,无人会管着你,你应该抓紧时间去炼制才对。”
  真不知这算不算她们师姐妹心有灵犀,她这边适才刚拍板定案要去陇道买硝石,转眼琅羲就多日不提的问起。
  论撒谎,她完全手到擒来,说起谎话来眼睛都能不眨。
  “嗐……这不是调制完孔雀蓝太累,正想喘口气儿,谁知又碰上赵书淮作妖,一来二去炼硝石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她说得不无道理,琅羲回:“说得也是,不过…萋萋你还要打算炼下去么?我记得从两年多前开始,你就费心尽力在那硝石上,不说烧了后山木屋,好几次你自己都差点受伤。”
  顿了顿,琅羲望着她,问出了一个她心中长久的疑问:“萋萋为何…非要炼那硝石?”
  她尾音落地,羽涅面上明显一怔。
  她咬着唇,似乎不知该怎么说,自己非要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这个世上,如果有人告诉你未来一定会发生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不用去猜,都没有人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话,只会觉得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个胡言乱语,只会装神弄鬼的神棍。
  即便在此刻,北邺信奉神佛的人这么多,那也要以罕见的天象对应其说,才能使人信服。
  她空口白话的一说,她心觉无人会相信她说的一切。
  纵使是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的琅羲。
  见她仿佛有苦难言,琅羲覆上她的手背,声音轻柔:“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师姐我只是好奇问问。”
  望着面前柔情似水的脸庞,羽涅心中纠结万分。
  若是她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去,那她就不是独守这些秘密,而是有人与她共享。
  共享她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我炼硝石…其实是因为……”
  她语气停顿了下来,像是再斟酌,该如何说才能让眼前人,相信自己的话。
  “嗯?”琅羲等待者下文。
  有顷,她整理好思绪,言语上不再犹豫神色坚定,直视琅羲的眼睛认真道:“是因为大概在一年后,天下将逢大劫,祸乱相寻。届时烽烟四起,万民涂炭,诸国部族皆陷兵戈,卷入战乱之中,各州郡也会趁机割据自立,拥兵自重。”
  发暗的天幕低垂,风声相携着雨声呜呜作响,拨动着经阁悬挂着的铜铃。
  在她话音落地后,琅羲望着她良久。
  看着她一直未曾说话,羽涅试探性开口,语气略带自嘲:“小师姐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是胡话?跟着魔了一样,或者生病了。”
  十年前,她初来此世不过六载光阴。
  陌生的人和物,一瞬间倾轧而下。她终日惶然,既不能接纳这方天地,亦无法与之相融。
  心中活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直到后来,她渐渐与众人熟络,产生感情链接。她内心存着关于这个时代的惊天秘密,知晓不久的将来,此处会成为“修罗场”。
  于是,她开始想救他们,想为大家寻一条生路。
  第一次,她去找当初救了她的师父,将憋了许久的“天机”一一道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可年迈的师父耳朵不好,压根没听清她在说甚么,只瞧见她嘴唇开合,听不真切。
  听不清,当然无法排除她内心的忧愁,为她出谋划策。
  那会儿琅羲跟阿悔年纪又小,她怕说了会吓到他们,况且他们也给不出好的办法来,索性直接跳过。
  师叔崔妙常又常在外做法事赚钱,没空听她说这些“不着调”的言论。
  告诉刘婶,刘婶听完她的话,当即惊得去摸她额头,连声问是不是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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