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子竞回的认真:“不怀疑。”
  “为何?”
  他刚要开口,卢近侍已从旁快步走来,抱拳行礼道:“大人,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子竞唇边浮起一抹浅笑,终是没有继续。
  屏退完卢近侍。
  他回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凝视着她半刻,忽然轻声唤道:“萋萋……”
  羽涅微微一愣,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有些没回过神,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潮湿的城墙面上,雨水蜿蜒而下。
  雨帘如注,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银珠,噼啪作响。
  他笑意更深,声音混合在雨声里响起:“珍重。”
  一阵穿堂风掠过,卷着雨丝扑在她脸上。
  不待她再细细回想这两个字,与他神情的深意。
  他转身已与卢近侍,踏着马镫,翻身上马,勒马走向城门外。
  雨水中,他端坐马背上,身上的甲胄转瞬被雨水浸透,看起来黑沉肃穆。
  雷声轰鸣中,他朝羽涅几人道:“此去经年,重逢无期。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他拱手道:“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小校尉一路顺风。”
  “大人,路上小心。”
  羽涅的话还未出口,他望了她一眼,随即调转马头,扬鞭策马而去。
  不消片刻,她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便隐没在滂沱的雨水中。
  待方才还在自己眼前的人走远,她才小声缓缓说出那句:
  “子竞,也珍重。”
  “子竞,也珍重。”
  第42章 小乞丐
  午时三刻刚过,为看何仁之如何伏法,城里一大半人都往菜市口赶。
  全怀远的人,去了十之七八。
  往日为了抢占一个好摊位,天不亮就起来的摊贩,这会子连得之不易占来的摊子也不管了,扔在路边。那些抠门得要死的店铺老板,今日也破天荒地批了伙计半日闲暇。
  上至拄拐杖的白发老妪,下到娘亲怀里吃奶的婴孩,将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对面街的酒肆、茶馆更是一早就挤满了人,二楼临窗的好位置早被抢光。
  众人都等着看热闹。
  与灵宝观众人暂分别后,按照之前的约定,羽涅独自一人先行来了酒楼。
  但在去酒楼之前,她心下记挂琅羲的生辰礼进度,便先绕道去了香云阁。
  谁知到时,老板搓着手迎上来,脸上笑意丛生,语气却尴尬万分告诉她,她早先挑好的月华锦,不小心被伙计裁多了料子。
  那匹布,剩下的也裁不出来一件新披风。
  怕她恼怒,老板忙不迭从柜里捧出新布,递到她面前:“小道长您瞧,同一批的料子,纹路分毫不差。老朽已经让绣娘连夜赶工了,保准在月初吉时前给您绣得妥妥当当送去。”
  错误之处,对方既然已找补。
  羽涅没有为难他们,答应道:“罢了,只要不误了时辰就好,还望老板这次看紧点,家姊生辰对小道而言万分重要,不能再出岔子。”
  老板连连答应。
  得到对方允诺,她抱着桃木剑出了香云阁,开始思索起去陇道的事宜来。
  而今去陇道的钱,她已完全凑足。
  她不用掐指一算,从师叔崔妙常来的信件中,她知晓其约莫会在下月初一前后归观。
  去陇道路途迢迢,往返少说也得十来日。
  羽涅深知若再耽搁,只怕赶不及在师叔崔妙常回山前了结此事。
  尚且,琅羲的生辰也在下月初。
  也就是说,她不能再耽误下去,最迟两三日之内,必得启程。
  她暗自想着,不了片刻来了酒楼。
  仰头看了看牌子,羽涅将怀中的桃木剑背到身后,抬脚踏进酒楼。
  但见偌大的厅堂空落落的,算上她统共才三桌客人。
  她扫了眼楼上,只见楼上更是冷清,往日这个时辰早该坐满的临窗位置,此刻望去全都空着。
  跑堂的厮役正倚在柜台边撑着下巴打盹,听见她的脚步声后,慌忙迎上来。
  圆脸黑眉毛的年轻厮役取下肩上搭着的汗巾,带着一口的浓重乡音,殷勤道:“客官吃点甚么?”
  羽涅挑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
  那厮役替她倒了杯茶。
  这家店,去年上元节时,师叔崔妙常带他们几人来过。
  有几道菜的口味,她脑海里还有些印象。
  先点完琅羲他们要吃的菜,她接着再报了两个菜名:“再来个翠竹山菌,跟糖醋藕排,藕排的糖醋味道要越重越好,再来壶米酒。”
  “得嘞,您放心客官,绝对包您满意。”
  厮役记完菜名,转身打算报给厨房。
  羽涅跟想起甚么似的,又叫住他:“且慢我们的人有事会来得晚些,菜不用太着急上。”
  厮役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小的明白。今儿个好几桌客人都是这般,点了菜就赶着去刑场看那何仁之掉脑袋了,您那几位朋友…想必也是去凑这个热闹了?”
  羽涅没否认:“嗯。”
  厮役满脸堆笑:“小的先给您上几道爽口的凉菜,热菜等人齐了再立马现炒现上,保准热乎,您看这样可还妥当?”
  羽涅语气轻脱欢快:“有劳,就按您的安排来。”
  “好嘞!”厮役麻利甩了甩手中汗巾,重新搭回肩上:“小的这就给您张罗去。”
  临了,他还不忘叮嘱:“要是您再有甚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就是。”
  说罢,厮役退了下去,踩着微微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去了厨房。
  闲来无事,羽涅百无聊赖斜撑着脑袋,从竹筒中随意抽出一支筷子,在指间把玩。
  之前,在实验室时她转笔很有一手,现下换成筷子玩得也不差。
  移形换影间,她蓦然回想起,方才送子竞离别时的场景来。
  平生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离别。
  好歹互相认识了近一个月,时间算不上长,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却都是大事,平柔然,除奸佞,包括她制成孔雀蓝。
  深刻的事情,总教人记忆深刻。
  这几件事加起来,比她过去几年遇见的所有事加起来,还要精彩。
  她指间的筷子不知何时已停下,悬在半空,久久未动。脑海中又浮现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由低声嘟囔一句:“走得这样急,连头也不回……”
  话一出口,她便自嘲地摇了摇头。人都走了,再念叨又有何用?这般絮叨倒显得自己放不下似的。
  少顷,她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回建安,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能避开沙场刀剑,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只要防着那桓恂,他自己安安稳稳做个文官。
  其他不说,至少能保证留下一条小命。
  反正这太平日子没有多久,不时整个天下都会陷入混乱之中,打仗是迟早的事。
  而且,北邺这个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控一切的王朝。他们那些掌权之人一手遮天,个个踩在底层人身上饮宴作乐。百姓如草芥一般被层层盘剥,民不聊生。
  她可是听琅羲说了,先帝想要打破被世家大族左右皇权的局面,而实行了七年的策试,今年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又被搁置到一边。
  寒门想要再上升做官的通道,再一次被遏制,只能通过顶级高门唯才是举,才能进入仕途。
  说是“唯才是举”,可谁人不知,“家世”才是入仕核心条件。任你旷世逸才,南州冠冕,家世不过硬,也是无用。
  羽涅身为上过学的学生,明白此番作为,分明是开历史倒车。
  也知不向前走,而向后走,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为了这样的王朝拼命,此刻在她看来,并不值得。
  她暗自想着,转眸不经意望见,一名路边衣衫褴褛跛脚讨饭的小乞丐。
  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已学会捧着破碗向路人作揖,瘦弱得仿佛风吹就能倒。
  她见那小乞丐瘦骨嶙峋的模样,终是不忍,起身推门而出。
  来到门外,她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身,从腰间掏了五两银子出来,塞到小乞丐手上:“这些银钱且拿去,好歹买些吃食充饥。”
  她不好意思道:“姐姐今天钱带得不多,改日你要是饿了,就去距城门七里外的灵宝观,会有人给你吃的。”
  小乞丐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连连弯腰道谢,脑袋几乎要点到地上:“多谢贵人,谢、谢谢贵人……”
  羽涅连忙伸手托住她,轻声道:“不必跟我客气,这些银子你可拿好了,路上莫要丢了。”
  岂料小乞丐定定地望着她片刻,随即低下头从手中取了一两银子,将剩余的还给了她,稚声道:“姐姐心善,可这些银子太多了。我娘亲说,平常人家赚钱皆不容易,所以我只拿这一点点就好。一两银子,足够我和娘亲买很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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