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随即将圣旨恭敬递至少年手中,不够明亮的眼珠在昏暗的院子里四下转了一圈,满脸堆着谄笑,问道:“听闻太守大人亲临县府,不知桓帅可否引见?咱家也好当面给太守大人请个安哪。”
  少年接过圣旨,站起身来,高束的马尾在烈风中飘展飞扬着。
  “太守大人啊——”他拇指漫不经心摩挲着圣旨卷轴边沿,似欲言又止,眉眼间像是有愁绪难言。
  宦官不知情,向前凑问:“桓帅快说,太守大人如何了?”
  宦官急切不已,好似怕急了出大茬子。
  在他催促下,桓恂仿佛思量很久,身子往旁边一侧。
  适才才站立起来的众人,跟会意一般,也让出了一条小道。
  漆黑的光线下,眼小又长的宦官身长脖子朝后望了望,看见地上躺着的人,抬起手中的拂尘,指了指:“那是何人,怎躺在那儿?”
  桓恂立在他身侧,唇边带着似有如无的笑,声调却是截然相反的苦楚,在其耳旁道:“不瞒内使,此人正是,您要找的赵太守…赵书淮大人。”
  “诶哟,赵太守怎躺在地上,也不嫌……”话没说完,这内使似乎意识到了不对,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颤抖:“他、赵太守他……”
  桓恂难得眉目看起来愁怨不已,颇为凝重地回:“在内使来的半刻前,赵太守在各项罪证都已查清的情况下,却仍负隅顽抗,不听审讯暂且不言,他企图携亲信逃脱,欲调动驻军与玄策军火并。内使应知,将朝廷兵马充作私兵,此乃谋逆大罪。”
  “他与柔然人勾结,亦是不争的事实,只这两项罪责相加,罪可当诛。吾为稳军心、安地方,不得不行雷霆手段,以持节之权,将他与亲信就地正法。”他语气听起来甚是后悔:“只是未想……会与太皇太后的旨意撞了个前后脚。”
  他一番话说完,扫了眼赵书淮带来的人:“末将能阻止这场暴动,也少不了太守府的这些随从弃暗投明,及时告知消息于吾,不然今日,说不定要出甚么大乱子。”
  他话音落地,跪在最后方的高阁大声禀明自己的身份道:“内使明鉴,统帅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他也是不得已才做下如此决定,望内使莫要追责于统帅。”
  此刻是递上“投名状”的绝佳时机。高阁心知肚明,何尘劳更是洞若观火。紧跟着,他也一番慷慨陈词,细数着赵书淮的罪孽,并肯定桓恂此番举措,皆是为国为民。
  剩下太守府的人听完桓恂说的话,想动的那点儿歪心思,此时也渐渐放弃。如今跟一个死人站在一条线上,以现下境况,跟谋逆无异,小命不见得都能保得住。
  桓恂的话音已经给了他们生机,只要能活命,他们犯不着与他为敌,尚且赵书淮的罪证都是实打实的,此时又有赵书淮的妻弟跟幕僚已倒戈,恐怕他们说出实情,都不见得有人信。
  内使听完你一言我一语,怔住半晌,他望着那具尸体,忽然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
  要给人买礼物,羽涅起了一个大早。
  她与琅羲以及阿悔,将要送给荣家的孔雀蓝颜料装好,合力抬着放到马车之上,驱驾前往了城内。
  荣家东西要得紧,三人便先赶了过去。交割完颜料,荣大贾挽留他们用午膳,考虑到挑选礼物得费些时间,他们只能以有要事为由,婉拒了对方盛情邀约。
  略饮了半盏茶,他们打算起身告辞。
  听他们几人要去给桓恂置办临别赠礼,荣大贾不禁语重心长说起早上听见的消息。他左右张望一番,凑近他们道:“仙姑跟两位小道长听说了没?”
  羽涅闻言眨了眨灵动的杏眼,打趣道:“大贾这般神神秘秘的,莫不是听到了甚么趣事儿?”
  荣大贾思虑再三,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逡巡了番,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
  “那燕亲王之子,咱们郡的赵太守,昨儿晚上,殁了。”
  -----------------------
  作者有话说:内使:就是传旨的宫廷宦官,不是一个具体职位。
  另外就是谢谢大家的留言收藏,俺85收了欸。
  第38章 胆小而已
  “甚么!”羽涅等人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良久才挤出这两个字来。
  荣大贾将今儿早从老友处听来的消息接着细细道来:“千真万确!天刚蒙蒙亮那会儿,府衙门口就横着一口黑漆棺材。太守夫人扶着棺木哭得肝肠寸断,头上戴着白孝布,身着麻衣,嘴里不住念叨‘夫君’二字,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啦。”
  他三人原以为会先听闻何仁之伏诛的消息,谁曾想,倒是赵书淮先丢了性命。
  羽涅垂眸沉思,昨日撞见赵书淮一行人的情景仍在眼前,不过一夜光景,人竟已阴阳两隔。
  她倒不觉惊惧,只是心中难免泛起几分世事无常的唏嘘。
  “赵书淮一死,这对怀远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听闻荣大贾诉说完后,琅羲坐得板正,一只手放在桌上,脸上肃穆:“怀远受他跟何仁之压迫已久,他这一死,也算死得其所。”
  荣大贾连连点头称是:“他都死了,相信那何仁之也活不了多久。咱们怀远这天啊,总算是亮了。”
  说完,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人虽已死,羽涅仍难以相信,赵书淮这般王侯子孙,会如此轻易伏诛。昨日谢骋分明提及,他此行是被押来怀远受审。
  按常理,从审理到定罪,少说也得三两日。若说伏法,这中间行事未免太过迅疾。
  她这么想着,心中对整个审理过程,但不曾有所怀疑。
  主审的官员是子竞,是她万分相信的人,对她而言,其中怎会有猫腻。
  荣大贾好似又想到甚么重要的事,出声道:“不过啊,这赵书淮命也该绝,听说朝廷来了圣旨,要将他押往建安诏狱受审。这圣旨到了,他人却没了。”
  荣大贾说着,语气带着几分畅意。
  一听朝廷都来了人,羽涅联想到如今赵书淮的下场,心中不免非常庆幸。
  其中的门道,明眼人谁瞧不出来?若真让赵书淮回到建安,以他王侯世家的根基,上下打点一番,他在怀远做的事,到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顶多流放了事,八成死不了。
  好在,这圣旨来晚了。
  琅羲道:“积善必有余庆,积恶必有余殃。天道有眼,善恶有报。他种的恶果,也算是反噬其身。”
  “到底是道家门人,琅羲道长说得是啊。”
  荣夫人在一旁附和,其余人也跟着夸赞几句,弄得琅羲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三人又坐了约莫半盏茶工夫,羽涅便与琅羲、阿悔一同起身告辞,打算去往城西酿酒的铺子。
  那处有家老字号的酿酒坊,其店酿的醉缥缈酒香能飘出五里地,在整个定州那都是赫赫有名,他们准备给子竞几人买几瓶上好的陈年佳酿带着。
  建安各类吃食形形色色,基本是个顶个的好,但建安的酒,不一定能敌得过这家的。
  阿悔牵着小红马走在最左侧,中间的是琅羲,羽涅在最右。
  念叨着荣大贾方才说的话,羽涅叙述着心中疑惑:“赵太守死得这样快,从办案流程上来说,他是不是……更像畏罪自杀?”
  琅羲听出她话中潜藏的含义,她沉吟片刻:“说来是很像,但…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行此等事。”
  畏罪自杀,是心有愧疚或恐惧,赵书淮这样目无纲纪横行霸道惯了的王侯之子,明显不具备这一条件。
  琅羲道:“在他们这些贵戚权门眼中,这世间,没有甚么能不被权力摆平。赵书淮身份尊贵,等回到建安,何仁之的案子只要他们想做,不是没有操控性。这也就是碰见了桓校尉他们,放到其他官员,此案甚至不用等到回到建安,就可以息讼。”
  “小师姐说的是,”羽涅若有所思:“只是不知…子竞他们现下如何了,朝廷能派人来,显然是要赵书淮活着回到建安,而今一个亲王之子死了,他该怎么跟人交差啊?”
  她担忧的,琅羲他们心中同样劳心忉忉。
  羽涅略一思忖,道:“不如我们快快买了东西,去县府一探究竟?”
  此提议一出口,阿悔与琅羲相视一眼,俱是颔首称善,欣然同意。
  三人加快脚步穿行于市中,径自往各个商铺而去。
  *
  城西商铺林立,各色货摊沿街排开应有尽有,省了他们东奔西走的功夫。
  不过一个多时辰光景,三人已置办齐了要送的礼。
  阿悔怀里抱着用红油纸封好的蜜饯果脯,蜜饯都是用怀远特有的龙眼做的,外加桑葚,甜杏制成的果脯。这两样东西出了怀远城虽有,但味道天差地别,压根没有当地这个口味。
  琅羲提着两坛上好的醉缥缈,此酒用连山下种植的绿葡萄所酿,口味甘甜不苦涩,回味无穷,其他地方根本买不着。
  羽涅则拎着个竹编礼盒,里头整齐码着髓饼、胡麻糖、梁花糕等精细茶点,也都是定州之内独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