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注意到她的目光,琅羲却道:“谢护卫跟校尉不知在城中做甚么,今夜又没回来。”
羽涅讶异道:“谢护卫不是去报官,竟也未归?”
琅羲“嗯”了声,语气颇为担忧:“也不知他们在府衙那边,到底如何了?”
想起他俩前夜未归的缘由,羽涅手搭上琅羲的肩膀:“小师姐放心,他们肯定又是被那何仁之留下吃酒去了,说不定又是酒醉,才又没回来。”
跟着,羽涅吐槽了句:“那何仁之蠹虫一个,又是害群之马,这桓子竞跟谢护卫,有何事跟这样的人畅谈,前夜加昨天一个白日还没说够么。”
琅羲心中虽有同样疑虑,不过她倒也理解:“官场之上,有诸多不能之事,他们只是奉命驻扎怀远,以防柔然人卷土重来。又不是来调查贪官污吏。”
“以他们的职位,约是只管军事,而不牵扯民政。”她对她道:“可能你说的那个桓恂来了,才有权处置何仁之这样的贪官。”
朝廷职位体系复杂,有时一人身兼多职,有时又是一人兼一职。
羽涅对这些自是不甚了了,但琅羲博览群书,更出身官宦之家。沈家虽非显赫门庭,后亦家道中落,不过三代簪缨之泽,这官场诸事于她而言,也算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桓恂……”她叹了口气:“小师姐太高看他了,他那样狼子野心的人,来了只会跟何仁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至于惩治?根本不存在。”
“何事根本不存在?”她话音都未来得及落地,但听屋脊上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琅羲与她被吓了一大跳,忙后退几步,朝上看去。
皎洁月光下,少年站在青瓦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明亮如昼的光华,足以让她们看清屋顶上的人。
羽涅眼眸里闪过几分狡黠,朝着少年道:“有门不走,校尉这是要改行?”
子竞嗤笑了声,翻身潇洒落地,在她跟前抱着双臂站定:“在下若真是贼…”说着,他忽地倾身逼近,故意拖长了声调:“小道长今晚…还能睡得着么。”
他好看而张扬的一张脸,倏地在她面前放大,羽涅心尖蓦地一颤。少年身上清冽的乌木沉香裹着檀香余韵,不由分说侵染着她的鼻息。
话音未落,他抽身后撤,很快便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嗅出他的言语里的意思。见他取笑自己胆小,她清了清嗓子,一双乌黑发亮的杏眼弯成月牙儿形,凝目看他:“我当然能睡得着啦,大人若当贼,那肯定也是一个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贼,我还有甚么好怕呢。”
怪会哄人又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子竞扯了下唇,眸底微凉:“小道长净会说些好听的抬举在下,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
“诶…”她娇俏撇了撇嘴:“大人言重了,小道只是实话实说,像大人这般紫微星照命的贵人相,金相玉质文武双全的麒麟子,哪儿会做那黑心的贼。”
“既是你想做老天爷都不会同意。”她说的煞有介事:“便是凭我这半吊子相术都看得出,大人命格册子里就没写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写也只会批注耸壑凌霄、飞黄腾踏八个大字。您一看,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越跻天禄的贵命啊。”
违心的奉承话说起来,她活似那河里中之游鱼,秋前之蚂蚱,顺的不能再顺,手拿把掐的。
她这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要是搁在茶楼说书里,早该红得发紫,名满全定州,哪儿还用得着在这儿费劲巴力地折腾赚钱。
她挤眉弄眼着,活泛的表情惹得琅羲忍俊不禁,掩唇暗自浅笑。
羽涅心中窃笑,以为这番溢美之词说出去,非得臊得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常言道“朱门子弟重颜面”,他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定是个极要脸面的主儿。
但《孙子兵法》上可是写了“不知敌之情者,必败之道也”。她没看过兵书,自然而然不知道其中之关窍。
她只见眼前人唇角一扬,笑容恣意,温声道:“那就借小道长吉言,他日若是成了,我必将亲自上门道谢。”
他倒是承了她这番夸赞。
第一招未有效果,她很快使出第二招,故意噘起嘴,用着小女儿家般的娇嗔问他:“大人就只是空口白牙道个谢?”
子竞面露正色:“自然不止,光是道谢,未免太过潦草。”
他眸中噙着不失认真的神色,教人辨不出真假:“若小道长不弃,届时愿与道长共享富贵。不如……”他话音顿了顿,忽而轻笑:“你我结个秦晋之好,如何?”
他这话说得行云流水,在场其余三人都瞬间怔住。尤其是随他同归的谢骋,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北邺人的礼俗里,夫妻之盟最是庄重,向来被视作“天作之合”。他这般言语,分明是拿最重的誓约来许承诺了。
羽涅一时语塞。这般人物,她倒是头一遭遇见。
她怔忡了下,自忖自己不能落了下风,当即口出狂言,连称呼都显得更加亲昵:“小郎君说得未尝不可,到时我考虑考虑。”
这下轮琅羲更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错。
听她率然回应,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也无如其他女儿家那般羞涩。子竞扬了扬眉梢,好整以暇般黑漆漆的眸注视着她:“如此,那我们可说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笑靥如花地应道。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再闲谈下去,天该亮了。夜深露重,我和小师姐先去休息,二位也赶快歇着罢。”
未回过神的琅羲,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拽走。
望着她远去地身影,子竞轻哼了声,便也径自回屋了。
进了屋子,琅羲坐在她床头,询问道:“刚才在院里那番话,师妹说得可为真?”
羽涅脱了外衫,搭在展架上:“当然不是,我都是信口胡诌,那桓子竞定也不会当真。”
闻言,琅羲微笑道:“我就说,刚刚你那副笃定的模样,真是吓坏了你师姐我,以为你就这么轻易跟人私订终身。”
“不过按我们派的规矩,无论男女,年过十八,便可寻找道侣了。”琅羲起身走到烛台前,用银针拨弄了下烛芯。屋子里霎时更亮堂了些。
她转身问正在换衣物的羽涅:“师妹可无心仪人选?”
找道侣这件事,她从未想过,她这些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制作火药。
但如若要真找道侣……
蓦然,她会想起下午那道烤鸡来。心肠挺善,能文能武,肩能担水,手可劈柴,勤快。模样生得周正,年岁又相当。日常差事体面,虽说偶尔说话硌人些,倒也无伤大雅。
这般材能兼备的郎君,要真起居家过日子,倒真真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各方面综合考量,那人也算得上一位贤夫。
如若以后要寻道侣,找他……
似乎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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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褫夺名号
天边翻出鱼肚白。
羽涅赶了个大早,仓促吃完早饭,用只一寸来高、两指半粗细的陶罐,盛着昨日烤好的孔雀蓝干粉,马不停蹄欲赶往荣宅。
前脚她刚踏出大门门槛,一道挺拔的玄色轮廓,出现在她眼帘中。
门前老槐树下,子竞掌心抚着高头骏马的侧颈,手拿鲜草,正在给其喂食,神情怪专注。
瞅他约是没看见自己,她狡黠一笑,悄悄往他身后绕。打算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吓他一吓。
她蹑手蹑脚,踮着脚尖来到他背后,双手才张牙舞爪举起。
少年冷不丁出声:“站在我身后,有掉命的风险,我的刀可不认人。”
原以为藏得滴水不漏,却被轻易捉住了尾巴。她顿时泄了气,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蔫儿蔫儿放下小爪子,故作娇声:“校尉既早瞧见了我,怎的不说?”
他给马儿喂着草:“若都挑明,岂不失了趣味。不给小道长点念想,我还如何找乐子。”
这人怎蔫坏的,她以前怎没发觉。与他斗嘴,她总是不愿落了下风。他找乐子,她也得寻点开心的。
她绕到他身旁,偷瞄着他,唉声叹了口气,面容好不哀戚:“有人昨儿夜,还说要与我共结秦晋之好,共享荣华富贵。”
“这才眨巴眼的工夫,”她委屈说着,觑向他的同时用袖口抹着眼泪花儿:“却拿我取起笑来。真是所托非人,亏我满心喜慰,心觉觅得良人。”
她演得情真意切,心中暗自窃喜。他肯定认为,她将昨晚随口一言的话当了真。她弄这么一出,不得吓死他去。
听着她的“讨伐”,子竞轻瞟身旁人一眼,二人眸光不经意撞在一起,才才儿停止哭声的羽涅,旋即连忙再次啜泣起来。
倒真如他负了她一般。
她哭得有点累,那人半晌眼见无任何动静。她心念,这人未免太冷情,都不带哄人的,总不能让她一直哭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