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几年身份显赫,又能会给我们观布施,捐香火钱的,除了荣大贾家,便是校尉了。”
人上人做久了,这等阿谀奉承的话,他没少听。听多了也就没新奇,包括她夸赞他是个“好人”。
这词儿用在他身上,只证明了一件事,他这个非“桓恂”而是“桓子竞”的身份,演得颇为好。
听她提起荣大贾,他随口搭了句:“这就是你竭尽全力,想要帮荣家的原因?”
羽涅未否认,她同时也道出了另一个因素:“除此之外,我还想赚点银两,攒着用。”
“藏私房钱?”他以为她是想给自己存点吃零嘴的花销,或者买胭脂水粉碎银,未往其他方面深思。何况建安城那些她这个年龄的女子,不都是这般。
“嗯。”她郑重其事地说:“有了钱,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他已有了答案,本没想接着问下去,碍于他现在是个好人,适当关切问一下,也算是维持表面身份。
他嘴中这么问她,心却念着自己抓的那只山鸡不知烤得如何了。
由于何尘劳之事,他为她保密了下来,缄口不言至今。乃至何家到今日都不知道,何尘劳既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亦不是被邪祟缠身,只是得罪了她罢了。
反正那何尘劳又不会死,只是全身痛痒些时日,她不过是给这样的腌臜泼才一个教训。
历经此事,她心觉,子竞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去陇道购买硝石一事,遂与他说了一遍,但没说自己要制作火药,只是表示,自己想用硝石炼丹药。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子竞听她说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回她:“那祝你早日成功。”
羽涅看不出他潜藏戏谑,以为他是真心祝愿自己,很认真道了谢。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送他一颗“丹药”,可以在战场上用来保命。
他含笑应诺,眼底却波澜不兴。这般敷衍之态,显然不在意此事。
战场之上,他从来都只信自己,信手里的刀。丹药这种毒性比药性更大的夺命丹,在他看来,只能骗骗那些无知的人,聊以自慰罢了。
歇息得差不多,羽涅起身,打算接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谁曾想,她转身时衣袖一带,碰翻了桌上的茶杯。温凉的茶水泼了个满怀,外衫尽湿,潮湿难耐,贴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她只能折返道观,换身干净的衣物。
惦念自己挂在架子上的烤鸡,子竞与她一道下了山。
进了观门,羽涅回屋换好衣裳,把方才弄湿了的袍子,拿到了后院井边的木盆里,欲先泡着,晚上回来再洗。
刘婶见状让她给自己,帮她顺便一起洗了。
她甜甜说了声谢谢,放下了自己的衣物。
转身欲走时,不经意间,她扫见装着干净衣服的盆中,阿悔的白衫上还有暗暗的痕迹。
以为刘婶没注意到这些痕迹,所以没洗干净,她便开口提醒:“刘婶儿,小师兄衣服上好像还有东西。”
刘婶儿搓洗着手里的衣服,看了眼回道:“嗐,那些都是菘蓝草的汁水,多洗几次才能干净。”
听见“蓝”字,羽涅激动万分:“甚么草?”
第18章 烤鸡
何为久旱逢甘霖,此时光看她的神态便知。
刘婶见她这般情态,乐呵呵回道:“菘蓝草,用来入药用的,这可是个宝贝疙瘩。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熬上一碗,发发汗就好利索喽!治疗风寒咳嗽可有用了。”
后面的功用,羽涅已无暇细听。她一溜儿蹲下身来,拎起阿悔的衣衫对着日头细瞧,隔空照耀下,只见那“污痕”泛着隐隐青光。
她心头突突直跳,急于求证这菘蓝草是不是自己要寻找的那物,她忙不迭从腰间取下竹管,依次滴上草木灰、陈年黑醋这两样东西。不消片刻,几乎肉眼可见的那污痕又恢复成了水木明瑟的靛蓝来。
刘婶被她这一通操作惊了又惊,直呼奇术,看得眼都直了:“哎呦呦,小萋萋这是使了何招,这、这……菘蓝草汁水竟又恢复原色儿了。”
盯着手中衣物上的色彩,羽涅大喜过望豁然站起,嘴中念叨着:“甚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不敢置信般将那靛蓝的痕迹对着日头又照了照,反复两三次后,才确定这不是梦,而是真事儿。
“找到了!我找到蓝色素了!”她惊喜欲狂,嗓音都变了调。
半蹲在灶房檐下的子竞,听到她惊喜的叫喊声,转动着树杈子上未熟透的山鸡,掏了掏耳朵,抬眸睨向不远处欣喜的身影。
羽涅回过身,跑过来迫不及待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她将手中衣衫往子竞跟前一递:“校尉大人快瞧,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含有蓝色素的灵苗,终于叫我给找着了。”
说着,她兴奋至极将那件衣物铺在一旁干净的案几上,把刚在刘婶面前演示过的操作,又重复了一遍。
瞥见污痕在她手中又复原成澄净的蓝,子竞转动树杈的手不觉慢慢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看那衣料上渐渐洇开的亮色,天下诸国部落盛行奉道,装神弄鬼的方士逾千越万。有往滚油里兑醋,伸手进去佯装不伤的。有拿些香灰充作仙丹,夸口能治百病的。更有甚者,敢说自己能通蓬莱仙境,求得长生不老药的。装神弄鬼的伎俩他见过很多,但他倒是头一回见,能将衣物上的污痕变出颜色的。
“倒是稀奇。”他将手中的树杈搭在支架上,起身凑近去看。
衣衫上的颜色较之孔雀蓝仍欠几分,颜色过深。他指尖抚过那处沾染了黑醋与草木灰的痕迹,放在鼻下嗅了嗅,转而抬眼看她:“醋?”
猜到他心中疑虑,她将蓝色素遇到碱性的草木灰会变黄绿,遇酸性的黑醋会复原成蓝的原理,解释了一番给他听。
子竞眸光重新回落在那处痕迹上,若有所思开口:“照这么说,唯有带蓝色素的灵苗,再混合草木灰跟黑醋,才能制出这靛蓝来?”
“没错,是这么个理儿。”羽涅抱臂道。
他眼睫低垂:“你会的这些东西,都是从那本簿子里学来的?”
羽涅回道:“倒也不尽然,多半是自个儿瞎琢磨的。”
此言入耳,他淡然笑着瞧她:“哦?不知小道长还琢磨出什么新鲜门道来?”
兴许是找到想要的东西,调制孔雀蓝有了着落,她过于兴奋,又或者出于对他的信任,她随口说了几个:“提纯粗盐,用硝石制作冰块,还有一个对你们常在战场上的人,应该会更有用。”
他闻言眉梢微动,眼底漾起几分兴味:“何物?”
她对上他的目光,眼睛滴溜一转:“酒精。”
“酒精?”见他面露疑问,这个时期也没这玩意儿,她便认真解释了一番酒精是甚么,外加如何制作。
言语暂落后,她不忘对他道:“此物能涤疮毒,可愈金创,有了它,战场上会减少很少伤亡,将士们就不会因伤口感染溃烂而枉送性命了。”
子竞听完,摩挲着玉韘的拇指慢了下来。他望着她娇憨明媚的笑脸,缓而道:“那此物,倒真是个好东西。”
“那是自然。”她大方道:“等校尉离开我们灵宝观时,我多送校尉几瓶揣着。”
他唇边笑意加深了些许,拱手行礼道:“如此,在下便多谢小道长赐予吾…灵丹妙药。”
他风神秀异的眸光渊清玉絜,微挑的眼尾带着恣意风流的锐气,静静望着人时却惠风和畅,仿佛要教眼前人融入眸底去,羽涅被看的耳尖浮上一抹嫣红。
她不自然偏开目光,抓起案上的阿悔的衣衫,轻咳了声,镇定道:“校、校尉不必客气,我要去找小师兄要些菘蓝草来,不说了。”
言罢,她脚步极快,匆匆离开。
望着她远走的背影,子竞眸色渐深。
卢近侍来时,正好跟往前院去的羽涅撞了个正着,二人皆是一愣,羽涅此时心情正好,不计前嫌欲跟他打招呼,谁料他脖子一梗,径直掠过了她。
被当面忽视,羽涅这会子没时间跟他斗闷,咬了牙后槽牙兀自继续朝前院去了。
卢近侍转过墙角到达后院时,子竞已重新坐在烤架前,转动起差不多快熟透的烤鸡。那只肥硕的山鸡已烤得金黄酥脆,正滋滋冒着油水,香气引得人饥肠辘辘。
卢近侍看见刘婶坐在不远处的井边洗衣,他不好站着禀告要事,思索片刻后,坐在子竞身边。
子竞拔出腰间匕首,利落地削下一片肉来,放进嘴中细嚼了两下,面上轻快。
卢近侍瞥了眼正在洗衣的刘婶,身子微微向前靠近了些,低声禀报:“统帅,刚刚得到消息,昨儿夜守在县府外的密线回来说,何仁之夜里派亲信连夜快马出了城,直到今日晌午才回。”
子竞拨弄着柴火,火势变得更大了些:“何县令派出去的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