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澜看向燕召,道:“要不要告诉她?”
燕召摇了摇头,道:“不必,告诉对方,徒添烦恼。先把太子安排的事情做好,如果太子真有事情,此情便是一块免死金牌。只是要征得娘娘同意。”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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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着太医的汇报,不算大的房间,两侧的窗户,留有缝隙,溢入的冷气,冲不散一室温暖。
“陛下。”黄大监走到床边,轻轻说道,“殿下来了。”
皇帝眼也不抬,道:“先让他在外面跪着。”
黄大监道:“殿下正在外面跪着,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不敢起来呢。不过……万岁爷,您是真要砍了殿下?”
皇帝发出冷冷的笑声,没有说话。
一侧的太医道:“陛下骤然清修,虽然素菜经过处理,与荤菜口味相近,但其本质仍是寡淡之物,肠胃等无法适应,故而出现便秘等病症,严重一些,后面可能出现一些严重的病。陛下,请您保重龙体……”
……
天虽然放晴了,但毫无遮掩的地面依然未干,朝恹跪在潮湿的平整地砖上头,膝盖以下的衣摆全部打湿,他垂着眼帘,跪得笔直,宛如一张绷起的弓弩。
这对他也不难,在此之前,他跪过很多次,只是对象不是皇帝。
淑妃来了。
她因为反复无常的天气染上风寒了,正在睡觉,听闻消息,喝了一碗热汤,顾不得更多,便急急来了。
朝恹没有抬头,淑妃没有低头,两人交集一瞬,便拉开了距离。
淑妃来到皇帝所在的卧室门前,黄大监站在门口,见到了她,挥退旁边的小太监,捏着佛尘,迎了上去,轻声说道:
“陛下心情不太好。娘娘也知道,陛下做到这步,本是为了去除旧疾,延年益寿,谁料竟弄得愈加不好。奴婢在旁看着,心疼得很,要是谁能……您说是吧?”
黄大监中间吞了几个字,但淑妃听明白了,她压低声音,对黄大监道:“多谢提醒。”
黄大监道:“淑妃是个聪明的人,即便咱家什么也不说,淑妃也该猜到陛下现在想要什么,就是缺个台阶。”他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个小人向下走的动作。
两人不再交谈,黄大监送淑妃到里间去,皇帝见到了她,没有好气道:“你来干什么?给你那好儿子求情?”
太医此时已经看诊结束,预备出去熬药。
淑妃双膝跪落,裙裾委地,声音极轻却清晰,带着一丝极力抑住的颤意:
“陛下息怒!太子鲁直,得知陛下龙体欠安、渴盼仙人援手,便急急献了清修之策。此举思虑欠周全。然……”
她微顿,抬首直视皇帝,眼底忧虑真切:
“其心赤诚,唯祈陛下早日康健,身心安泰!
“ 焉能预知龙体承天之尊,温养之道自有天数规制?太医明言,根基深固之躯,调养法度需循序渐进,最忌骤变急转。陛下此番圣体微恙,分明乃调养之法与龙体禀赋一时未能契合之故,实非素斋之过,更非太子建言所致啊。”
皇帝不语。
淑妃深深俯首,额抵冷砖:
“陛下。太子自领命督造登仙楼,夙夜匪懈,殚精竭力,更以铁腕震慑贪蠹。
“ 此楼所系陛下康泰大计,耗资甚巨,非至亲至忠者,岂敢付此重托?今若斩太子,何人能承此巨任?那些个视太子为眼中钉、腹中刺的蠹虫之辈,岂不拊掌称幸?”
“太子实乃陛下求医问仙路上,最可信赖、最可驱策之臂膀啊! 恳请陛下念其愚忠可恕,赦其一死,允其戴罪协理楼工,亦或另为陛下寻访仙踪药引。
“ 必当鞠躬尽瘁,以赎前愆!妾敢以性命作保! 此心天地可表!” 语至最后,带上哽咽。
皇帝绷直的干裂泛白嘴唇弧度缓缓放松了,他道:“瞧你吓的,我不过一时气话罢了,哪会真的杀了子钰?”
淑妃露出一个笑容,敛去将要落下来的眼泪。
皇帝道:“起身吧。”示意她坐于床边扶椅。
两人挨得很近,聊了一会家常之事,皇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是不能清修了,可登仙楼该如何修建起来呢?”
淑妃观察皇帝神情,见其没有焦急之色,便明了黄大监不曾欺骗自己。
皇帝经此一遭,确实没了修建登仙楼的心思,但他需要一个台阶下,即合适的理由,表明不再修建登仙楼,以免失了颜面。
这正是她和太子想要得到的结果。
淑妃装作不知皇帝心中所想,沉思片刻,低声说道:“淑妃道:“陛下,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当初与您说要修建登仙楼才能接您前往天上的仙子……当真就是仙子?”
皇帝闻言,拉下了脸,冷冷说道:“你是在质疑朕不受上天庇护?”
淑妃从扶椅上头一下子滑了下去,她再度跪在地上,道:
“陛下,圣梦通玄,引九天之瑞,此乃上天降谕于吾皇的铁证,臣妾岂敢有丝毫疑念。陛下得此异梦,正显天命所钟,祥瑞之兆。妾心中时时感佩,深觉陛下洪福齐天!”
“只是妾侍奉陛下日久,心中唯恐这梦中之言,别有深意,或是上界仙家对陛下的一片慈心爱重,化作考验也未可知啊。”
话至此处,越发诚恳。
“臣妾愚笨,斗胆妄自揣测仙家圣意:天心示警,或许并非真要大兴土木,耗费民力国帑去造一座登仙之楼。
“那梦中的‘仙子’,是那般缥缈高洁,岂能拘于凡尘木石?她所言‘修建登仙楼才能接引’,莫非是隐喻陛下需在德行修为、文治武功上再攀高峰,如建楼般日日夯实圣基?
“或是仙子慈悲,深知陛下所求重在康健,故于梦中点化,提醒陛下珍摄圣躬,莫为虚影执念伤损根本?”
皇帝听着淑妃的话,由阴转晴,频频点头。
淑妃道:“陛下圣明烛照,万望洞察妾这片赤诚之心,全是为了陛下龙体安康与万世基业!”
皇帝怎么看淑妃怎么顺眼,到底是书香门第之女最令他心喜,他命人扶起淑妃,和颜悦色,道:
“你对我这片赤诚之心,我早就感知到了,否则我也不会问你登仙楼修建之事。
“你对于梦境仙子的分析,与我这些日子所想,几乎一致。
“这梦境仙子所言的登仙楼确非凡尘土木,而在德行修为、文治武功。”
皇帝思量几息:“只我…… 如今这身子骨,实不似当年。许多事,心虽念之,力却难及。太子……”
“太子呢?”皇帝问黄大监。
守在门口的黄大监迈着小步,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万岁爷,殿下还在外面跪着。”
皇帝斜斜看向窗外,道:“我忘了,你也忘了?外面一片雨水,子钰跪这么久,恐怕衣服都湿透了,你还不快带子钰换身衣服,将功抵过?我这边不着急见他。”
黄大监连连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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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陛下许您起来了。”
黄大监三步做两步,来到院中,弯身去扶朝恹。
皇帝面前,他对太子是一个做派,到了太子面前,对于太子,又是另外一个做派,无非亲近疏远的区别,为的是什么,在场之人,心知肚明,但无人揭穿。
成年人的世界,有些东西不揭穿比揭穿更有利于自己。
朝恹顺势站起来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衣服下摆,往下流淌,砸出数朵水花。
黄大监道:“殿下,您有个好娘亲……”他将皇帝的转变以及淑妃所说之话,简略告知朝恹,又“不经意”提起自己提点过淑妃的事。
两人说着,来到更衣间。
朝恹换了一身衣服,感谢黄大监,道:“这份情谊,我和阿娘记下了。”
黄大监笑着道:“陛下正等着您去呢。”
不再多言,朝恹随着黄大监去到皇帝面前。淑妃见朝恹来了,识趣同其他人退下。
皇帝半倚床头,目光如深潭般投向床前的太子,片刻沉默后,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病中特有的沙哑与不易察觉的锐利:
“子钰。”
“儿子在。”朝恹垂首,姿态恭谨。
皇帝缓缓道:“黄德同你说了吧?登仙楼并不需要木石堆砌。”
“是。”朝恹回道。
皇帝道:“如今,我身体抱恙,精力不济,这‘夯土筑基’之业,终需有人代我躬亲力行。故,令你领几桩‘夯土筑基’实务,不过——”
皇帝声音陡然转沉,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身为储君,性直鲁莽,此番清修献策,虽有孝心,却失于思虑,累得朕躬违和难安!此乃大过!当诫!”
朝恹跪下认错,又说日后定不再犯。
皇帝道:“你给我办一件事,此事虽小,却关乎宫禁体统。你办好了,朕才能够放心交代你做实务。”
太子身影笔直,垂落的眼睫在鼻侧投下两弯沉静的弧影,如墨点入寒潭,不起波澜,道:“请父皇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