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顾筠被这声响扰得有些烦躁,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袖,含糊不清,道:“别吵。”
朝恹应好。
顾筠舒心起来,但仍然没有松开对方的衣袖,半盏茶后,感觉不到摇晃了,大约到了东宫,不过他没有精力睁眼去看,恹恹地靠着朝恹,过了一会,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大约是床,尝试翻了一下身,果不其然。
他把头埋进松软被子之中,呼吸产生的热气湿湿地扑到脸上,他清醒了几分。
不过片刻,又迷糊起来,耳边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话里话外都在说他身体太弱,易着风寒……这是一个太医。
顾筠迷迷瞪瞪地想,想了一会,脑子彻底转不动了,最后在一股酸涩苦味之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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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恹放下空空如也的药碗,命人送走太医,走到床边,给人压实了被子,坐在床头,定定看着侧卧着的人。
对方眉头微微蹙起,睡着了还在烦心什么事情。他垂下手,指腹按住对方眉头,轻轻揉开了,弯腰在对方脸颊亲了一下,走出暖阁。
“李澜。”
“殿下。”李澜自偏殿门口,默默走来。
朝恹道:“慈宁寺有个教僧,明天晚上我要在东宫见到他。”
李澜应道:“是。”
朝恹道:“客气点。不过如果对方不愿意,那你看着办,一个野人罢了。”
倒是第一次听殿下这样犀利地评价一个人。李澜斜乜一眼暖阁方向,低下了头,道:“属下明白。”
第66章
朝恹出了偏殿,赵禾跑了过来,告知他一件事情。“张寺卿早些时候来了,不知殿下是否回宫,已经安排张寺卿和孟少卿歇下了。”
朝恹询问赵禾,两人见面之后,可有谈论什么。
赵禾记性很好,一一道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互相冷嘲热讽。朝恹吩咐他先下去歇息,明儿不必跟着他来了。
赵禾大惊失色,忙不迭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殿下,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情?”
朝恹道:“起来,动不动跪下磕头,是想叫本宫认为自己待你很差。”
赵禾道:“奴婢不敢!”兢兢业业站了起来。
朝恹居然从对方身上看出顾筠的影子,神使鬼差想要问对方如何才能解决隔膜,话至口边,又清晰认识到对方不是顾筠。这两人骨子里头,大相径庭。如果顾筠和对方一致,那他的感情决计不会陷入现在这个处境。
朝恹压下情绪,对赵禾道:“阿筠病了,你去照顾一段时间,你做事我放心,等阿筠病好,你就回来吧。”
赵禾高高兴兴应下,恭敬退下。
朝恹带着人,去了文华殿附近的大本堂。大本堂储藏典籍并供太子学习,由翰林学士授课 。
这样闹了一宿,他实在没有心情歇息,去柔仪殿也没心情歇息,还有个把时辰就要到早朝时间了,干脆看会书。
事实上,柔仪殿才是他的居所,不过提督东宫内侍住在柔仪殿配院,未免撞见对方心烦,他入住东宫后,装了一场大病,借口柔仪殿与他相冲,搬去安置太子妾室的春和殿。
提督东宫内侍这人与张寺卿一个姓,名乐,张乐。他是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王一洪”的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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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筠醒来,一夜未眠的朝恹,都上完早朝了,等他起身,被赵禾虎视眈眈盯着喝药时,朝恹正在中书省被三位丞相横眉冷对。
盖因他刚去了僧录司和道录司,得到诸位大师、真人对他想法可行性的结论——可行。
关于他的想法,几个丞相都觉得荒缪,他为了让登仙楼建材脱凡,提议皇帝去到慈宁寺清修数日,等到佛光充盈身体,将缠绕龙体的病气破出口子,能够散出足够多的龙气后,去工地上一一摸过建材,促使脱凡。
啊?!
这什么见鬼的提议?身为太子不阻拦皇帝荒诞行为也就罢了,竟还助纣为虐,实在可恨!
他们本来想着施行“拖字决”,先打个地基做做样子,等到后面,寻找各种借口拖拖拉拉地修建登仙楼。
皇帝看着病恹恹,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等他一驾崩,大家立即上谏停修登仙楼,这样不会损耗多少财力人力。
谁知!谁知!谁知!
太子这个王八羔子,竟然向着皇帝。他们之前听到太子自请监工修建登仙楼一事,以为他是想和他们打配合呢!
几位丞相没有跳起来群殴太子,应该很克制了。虽说各有各的私心,但是这种对大家都不利的事情,他们决计不会蠢到去干。
太子似乎瞎了眼睛,愣是看不出来他们此时此刻的不满,也似乎得了健忘症,愣是想不起来他们之前反驳了皇帝。
捋着大师和道士联名送来的可行意见书,准备等会下值后,呈于皇帝。
宋丞相扯着嘴角,朝胡丞相和孟丞相望了望。
都是人精,岂能不知宋丞相心里在想什么?
他想他们开口阻拦太子,但谁想头一个去触太子的霉头?胡丞相低头处理政务,孟丞相交代下官做事。
宋丞相心想:难道要他上?
那不成,本来自己能力和背景就平平无奇,比不上另外两位,偏偏子孙后代也没有一个争气,为了这事去触太子霉头,被记恨上了,等对方登上皇位,被找麻烦如何是好?
——说实话,到今天他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把他提为丞相,他时常怀疑他是被皇帝拉来充数的。
当官以来,他只是一个绞尽脑汁模仿能干官员做事,既无贡献也无错误的普通官员,不过是运气好,加上出仕早,比一般人有更多时间熬,所以屡屡捡漏升任。
谁知道他几年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升到从三品,
宋丞相认为自己祖坟埋得太好了,所以他才能这样顺利,不过祖坟也不影响他现在做个乌龟。
哎呀,只要不是他一个人吃亏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日子嘛,混混就过去了,百姓嘛,苦段时间,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推行新政,减免赋税就好。
太子愚忠,但能力还是不错,皇帝一死,肯定会为天下好好做事。
整个中书省,没有一人开口阻拦。
朝恹捋好了意见书,等到下值,正要离开,到底被按捺不住的胡丞相喊住了。
胡丞相捅了一下孟丞相:“怀朴,说说。”孟丞相,字怀朴。
孟丞相瞧了他一眼,明了此刻推拒不得了,再推拒太子就要跑到皇帝那里,父子俩开开心心,轰轰烈烈地搞事了。
孟丞相拉住了朝恹道:“殿下,我们谈谈?”
胡丞相又高又瘦,此刻,扬起一个笑容,道:“殿下,有些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且坐下来,听我们好好说话。”
他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而今五十五岁,岁月虽然给他添了很多痕迹,但依然比同龄人好看许多,在几个老头里面,格外叫人觉得顺眼。
朝恹便看着他说话,无奈道:“阿爹想来已经知道我从僧录司、道录司拿到了结果。实在不是不给丞相们面子,而是阿爹等着,耽误不得时间。”
胡丞相道:“但事情并不是没有回旋余地,不是吗?”
宋丞相见他们出头了,默默附和了一声。
朝恹道:“我知道国库空虚,到处缺钱,但是阿爹身体好转,便能将天下治理得更好。目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
胡丞相直视朝恹,道:“殿下,你难道没有读过史书?”
这话只差指着鼻子骂了。
朝恹却很平静,道:“胡相公,何必这样气恼?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开头说了一句话,随后一直看着朝恹的孟丞相,此时再次开口了。
“殿下,但愿我没有看错你。”
朝恹笑道:“子钰记得三位相公推我做太子的情谊。”
孟丞相摇了摇头,他说出那话不是要太子想起他们的功劳,而是在表述自己因为昨晚太子对孟旐所说的话,进而相信太子并非胡来之人。今日早朝之前,孟旐回了孟府,将这番话转述给了孟丞相。
他道:“你去吧。”
胡丞相皱着眉头。
宋丞相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
朝恹道:“那我就先走了。”转身就走。
胡丞相看向孟丞相,道:“你什么意思?最后反倒将我和宋明志置于太子对立面?”
孟丞相道:“殿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
胡丞相冷笑了一声:“天下不太平,将军们叫着喊着要粮饷,遭灾地方,又要赈灾,各地知府叫苦连天,说收成不好,各种借口,年年交不足赋税,皇亲国戚又这样那样。孟怀朴,你倒是一句殿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糊摸过去!好!好得很!”
孟怀朴面无表情看着胡丞相。
过了一会,道:“那你又在做什么?我说整顿卫所腐败,你说会引起卫所诸将不满,致使动乱。我说抑制土地兼并,你的人各种借口阻止推行。我要调整科举规定,填上漏洞,你倒是同意,却又从中作梗,致使此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