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赵德贤眼皮一抬,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潘世璋?不足为惧。他以为送点银子,就能在扬州盐商中称王称霸?太天真了。沈家在扬州经营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潘世璋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我听说他在暗中联系小盐商,还想在沈家的镖车上动手脚?”
师爷凑近低声道:“大人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潘世璋前几日派人联系了漕帮的混江龙,想让漕帮在永盛镖局的镖车上动手脚,毁了沈家运往皖南的盐货。不过永盛镖局似乎收到了消息,改走了栖霞山古道,避开了漕帮的势力范围。”
赵德贤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改道?栖霞山古道?那地方山高林密,最适合埋伏了。潘世璋既然敢动手,肯定会追去栖霞山。让他们闹去!狗咬狗,一嘴毛,正好让本大人看看,这沈家的沈如澜到底有几分能耐,也看看潘世璋的手段到底有多狠。”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只要他们不妨碍盐课正税,不闹出人命大案,坏了扬州的太平,咱们就只当不知道。他们斗得越凶,对咱们越有利——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无论是沈家还是潘家,都得乖乖听咱们的话,盐务上的好处,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师爷连忙附和:“大人高见!这样一来,既不用咱们动手,又能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高明!”
赵德贤满意地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才不管沈家与潘家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银子——只要能在扬州盐运使的任上捞够好处,再做出点“整顿盐务”的政绩,就能早日调回京城,摆脱这江南水乡的“偏远之地”。
栖霞山古道缠在连绵群山间,参天古木的枝叶层层交叠,把天光遮得只剩零星碎影。
阳光费力地穿过叶隙,在布满碎石的路面投下晃动的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便像受惊的蝶,在镖车厚重的苫布上乱颤。
山路崎岖得厉害,骡车的木轮碾过尖锐的青石,“咯吱——咯吱——”的声响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林潇骑着匹枣红色的马走在镖队最前,手指反复摩挲着长枪的雕花枪杆——自打进了这条道,她心里的不安就没断过。往常这个时节,林子里该满是鸟鸣虫叫,可今日连风穿树叶的声都透着诡异的滞闷,鼻尖甚至飘着缕淡淡的煤油味,那是她在无数次截杀里记熟的危险信号。
“都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林潇勒住马,高声提醒身后的镖师,声音穿透林间的沉闷,“尤其盯紧两侧坡上的密林!不管是活物还是动静,立刻喊出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昨日改道前,父亲私下跟她提过,沈府查到潘世璋在暗中联络山贼,说不定此刻正藏在哪个树后盯着他们。
镖师们齐声应下,纷纷握紧手里的家伙。
几个老镖师更是把盾牌往前挪了挪,眼神死死锁着两侧的树林。他们都清楚,林潇从不说没凭据的话,这般严肃的叮嘱,必然是真察觉到了风险。
突然,前方百米外的树林里“扑棱棱”惊起一群灰雀,翅膀扇动的声在死寂里格外突兀。林潇瞳孔骤缩——不是野兽惊的,是有人在林子里动了!
“有埋伏!”林潇的喝声像淬了冰,瞬间划破山林,“快!护镖车!结‘鱼鳞阵’!”
话音还没落地,数十支裹着黑布的箭矢已从两侧密林中射出来,箭尖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暴雨似的砸向镖队!“小心!”林潇挥枪格挡,枪杆“铛铛”挡开两支箭,可还是有几名镖师没反应过来,箭头穿透衣甲扎进肩头,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紧接着,二三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林子里窜出来,手里的钢刀在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穿着粗布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一看就是常年在道上混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动作快得惊人,落地时几乎没声,且不抢盐、不缠斗,直勾勾朝着镖车冲,有人腰间还别着煤油壶——目标太明确了,就是要毁了这批盐!
“杀!”林潇目眦欲裂,双腿一夹马腹,长枪像银龙出洞,精准挑向冲最前的黑衣人。
那家伙想躲,却被枪风扫中肩膀,惨叫着倒在地上,钢刀“哐当”滚出去老远。
她策马往前,枪尖连挑,又有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可更多人涌上来,渐渐把她围在中间。
镖师们已迅速结成“鱼鳞阵”,盾牌层层叠叠护住镖车,刀手在缝隙里反击。
可这些山贼太悍了,哪怕胳膊被砍伤,依旧嘶吼着往前冲,有的甚至抱着煤油壶往镖车上扑,多亏镖师反应快,用刀挑飞壶身,煤油洒在地上,没燃起来。
林潇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左臂被刀划开道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黏住了劲装。她咬紧牙,长枪越舞越快,可黑衣人像是杀不完,防御阵右侧已露出道缺口,个矮胖的黑衣人突破防线,举着点燃的火折子就要往镖车苫布上凑!
“住手!”林潇心里一急,想冲过去阻拦,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长枪被对方的钢刀架住,半分都动不了。
眼看火折子就要碰到苫布,她甚至能闻到煤油刺鼻的味,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后方山路突然扬起阵烟尘,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传来,伴着声清冷的喝问:“前方何事喧哗?!”
林潇心里猛地一松——这声音,是沈如澜!
只见沈如澜带着十余名沈府护卫疾驰而来,他们穿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背上还背着强弓,马鞍旁挂着箭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沈如澜勒马停在稍高处,目光扫过战局,当看到那举着火折子的黑衣人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助林镖头退敌!格杀勿论!”沈如澜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时,护卫们已翻身下马。
沈府护卫齐声应下,抽出钢刀就冲进战团。
他们的功夫远胜黑衣人,刀法又快又狠,一个护卫上前,一刀就挑飞了矮胖黑衣人的火折子,反手再砍,那家伙惨叫着倒在地上。
有了生力军加入,原本紧绷的战局瞬间扭转,黑衣人渐渐招架不住,脸上的狠劲也弱了下去。
沈如澜没下马,依旧勒马站在高处,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
她很快锁定了指挥黑衣人的头目——那人身形高瘦,蒙着脸,手腕上戴着个铜制的骷髅镯子,动作间透着股狠戾,像是常年靠打杀为生的匪首。
沈如澜迅速取下马鞍上的强弓,从箭囊里抽支羽箭,搭箭、拉满,动作一气呵成。
她眼神专注得吓人,没瞄头目的要害,反倒对准了他的右肩——留个活口,才能问出背后是谁指使的。
“嗖!”
羽箭破空而去,带着尖锐的风声,精准穿透了那头目的右肩!头目惨叫一声,手里的钢刀“哐当”落地,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黑衣人见头目被擒,又被沈府护卫杀得节节败退,顿时没了斗志。
一个黑衣人喊了声“撤”,其余人纷纷丢下同伙的尸体,狼狈地窜回树林,眨眼就没了影。
林潇拄着长枪,大口喘着气,身上的劲装已被鲜血浸透。
她走到沈如澜的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沈少爷及时赶到!若不是您,这五百石盐就全毁了!林潇欠沈家条命,日后您有差遣,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沈如澜翻身下马,快步扶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语气带着关切:“林镖头不必多礼。你伤得不轻,我护卫带了金疮药,先处理下再走?”
林潇摇了摇头,强忍着疼道:“小伤不碍事,先看盐货要紧。”
两人走到镖车前,还好,就两辆镖车的苫布被煤油泼了些,没燃起来,盐包也都完好。
沈如澜又走到被箭射中的头目身边,示意护卫把人绑紧,蹲下身扯下他的蒙面布——那是张满是刀疤的脸,下巴上还留着道新鲜的伤口,看着就不是善茬。
“说!谁派你们来的?”沈如澜的语气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得能戳穿人,“如实说,我留你条命;敢撒谎,你该知道沈府的手段。”
那头目眼里闪过丝恐惧,却还是硬撑着:“没……没人派我们!我们就是山里的山贼,想抢点银子……”
“山贼?”沈如澜冷笑一声,指了指他腰间的煤油壶,“山贼会专门带煤油壶,只毁盐不抢货?”她站起身,对护卫道,“把人带回去,交给沈福审问。我要知道是谁雇的他们,还有没有后续动作。”
“是!”护卫应下,拖着头目往马边走。
林潇走到沈如澜身边,看着地上的黑衣人死尸,语气凝重:“沈少爷,这些人看着就不是普通山贼,动作狠、目标明确,肯定是有人特意雇来毁盐的。除了潘世璋,没别人会这么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