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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苏墨卿看着手中的琉璃盅,心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这种前明宫内流出的宝石红颜料,极为稀有,价值连城,沈如澜却轻易地送给了她,这份情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进来,在沈如澜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如澜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温和被凝重取代。
  她转过身,对苏墨卿道:“苏姑娘,铺子里有些急事,我需去处理。你且安心作画,若是缺什么,就让沈福去准备。”说完,便快步离去,步履间恢复了那份商界掌舵人的雷厉风行,与方才那个温和的“画友”判若两人。
  苏墨卿看着沈如澜匆匆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盅,心里五味杂陈。这位“沈少爷”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风雅静谧的书画天地,在这里,他懂画、惜才,温和有礼;另一个则是充满算计与纷争的商业帝国,在那里,他需要应对算计、觊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而自己,似乎正无意间,窥见了他两个世界交界处的一丝缝隙。
  她不知道,这份偶然的相遇,会将她引向何方。
  但她知道,从沈如澜送给她宝石红颜料的那一刻起,她对这位“沈少爷”的感觉,已经悄然改变——不再仅仅是感激,还多了几分好奇,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
  阳光依旧洒在画案上,画纸上的牡丹渐渐成形,华贵而艳丽。
  苏墨卿拿起笔,继续作画,只是这一次,她的心跳,比往日快了几分。
  第4章 宴无好宴
  夏夜,暑气尚未完全消散,晚风裹挟着瘦西湖的水汽,吹过曹府别院朱红的廊柱,却吹不散院内弥漫的奢靡与暗藏的机锋。
  这场由江宁织造府曹瑾主办的夜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简单。
  曹府别院的“揽月轩”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盏琉璃宫灯悬挂在廊檐下,映得院内的太湖石、荷花池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丝竹管弦之声从轩内传出,靡靡之音绕梁不绝,混合着酒香、脂粉香和瓜果的甜香,构成一幅热闹非凡的夜宴图景。
  轩内,紫檀木长桌两旁坐满了宾客。
  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盐运司的几名小吏,还有曹瑾从金陵带来的幕僚,济济一堂。
  歌姬舞伶们穿着轻薄的纱裙,在厅中翩翩起舞,身段婀娜,眼波流转,引得席间阵阵喝彩。
  沈如澜端坐于曹瑾下首的主宾位上,身着石青色八团云鹤纹缂丝袍,衣襟与袖口处以二色金线缂出江崖海水纹;外罩一件玄色漳绒对襟马褂,绒面暗隐团寿葫芦图样,灯下流转温润光泽。脑后的长辫梳理得紧实整齐,以一柄青玉嵌玛瑙扁方固定,耳侧两缕鬓发修出“鱼钩式”的弧度,衬得人格外清肃端方。
  她面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与身旁的宾客寒暄周旋——时而点评几句歌姬的舞姿,时而附和着谈论古董玩器,话题始终围绕着风花雪月,但凡有人提及盐务商事,她便巧妙地用“近来事务繁杂,尚未细究”或“还需向家中长辈请教”轻轻带过,滴水不漏。
  她手边的霁蓝釉酒盏里,盛着琥珀色的佳酿,是曹瑾特意从金陵带来的“女儿红”,香气醇厚。
  但自始至终,沈如澜都未曾沾过一滴,只以面前的雨前龙井代替——她深知,酒是宴席上最危险的东西,既能乱性,更能失言,她绝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如澜老弟,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曹瑾已有几分醉意,他搂着身旁一个妆容艳丽的歌姬,手指在歌姬的腰间轻轻摩挲,乜斜着眼睛看向沈如澜,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今日这般好日子,满座宾客都开怀畅饮,就你一人捧着杯茶水,莫非是看不起我曹某人,觉得我这‘女儿红’入不了你的眼?”
  话音刚落,曹瑾便使了个眼色。
  一个穿着暴露、体态风骚的舞伶立刻端着一杯酒,娇笑着从厅中走到沈如澜面前,几乎要整个人偎进她怀里,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沈少爷~,您就赏个脸,喝了这杯酒吧~奴家亲自为您斟的呢~”
  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酒气,让沈如澜胃里一阵翻涌,身体瞬间紧绷。
  她强压下不适,不动声色地用手臂轻轻格开舞伶的距离,顺势站起身,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盏,语气从容不迫:“曹兄言重了。并非如澜不给曹兄面子,实在是家祖母管教甚严,再三叮嘱我近日需处理漕运、盐场的事务,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万万不可饮酒误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席间众人,继续道:“不过,曹兄的盛情款待,如澜心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曹兄一杯,也敬在座的各位,愿大家今夜尽兴。”说罢,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姿态坦荡,既全了曹瑾的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曹瑾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沈如澜的理由太充分,若是再纠缠,反倒显得他小气。
  他只得嘿嘿一笑,松开怀中的歌姬,自己端起酒盏灌了一杯,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也罢也罢!沈老弟是办大事的人,心思都在盐务上,哪像我们这些闲人,只会吃喝玩乐!”
  这话里的刺,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曹瑾的师爷周先生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他端着酒杯站起身,对沈如澜拱手道:“沈少爷年轻有为,又如此自律,真是难得!不像我们家公子,整日就知道玩些奇珍异宝。说起来,周某还有一事好奇——听闻沈府二房的知微小姐,不仅容貌秀丽,更是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前年因病未能参选秀女,真是天大的遗憾啊!”
  终于,话题还是引到了联姻上。
  沈如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周先生过誉了。舍妹确实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离口,前年选秀之事,也是因咳疾加重,实在无法远行,才不得不放弃。她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养好身体,实在当不起先生和曹兄如此挂怀。”
  曹瑾见师爷铺垫得差不多了,立刻挥开身边的歌姬,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酒气说道:“诶~话不能这么说!女儿家嘛,身子弱些怕什么,嫁了人好好调养便是。我曹瑾虽不才,家中在内务府也还算说得上话,若是知微小姐有意,我曹家必不会亏待了她——彩礼、嫁妆,都按扬州最高的规格来,保准让她风风光光地进门!”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语气带着几分诱惑:“届时,你我两家亲上加亲,沈家有我曹家在京中照拂,盐务上的事也能更顺利;我曹家也能借着沈家的势力,在扬州站稳脚跟,岂不是两全其美,美哉美哉?”
  图穷匕见。
  沈如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曹瑾哪里是真心想娶沈知微,分明是想借着联姻,将沈家纳入他的掌控,进而吞并沈家的盐务产业!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语气愈发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曹兄美意,如澜心领了。只是舍妹的病,并非短期能养好,实在不宜谈婚论嫁。况且,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的婚事,自有家中长辈做主,如澜只是个晚辈,不敢妄言。”
  她再次将“家中长辈”抬出来,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给曹瑾继续纠缠的机会,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曹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如澜如此油盐不进,敬酒不吃吃罚酒。
  厅内的气氛瞬间僵冷,丝竹之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管家模样的人匆匆从外面进来,在曹瑾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瑾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看了沈如澜一眼,忽然又堆起笑容,拍了拍手:“哈哈,方才是我失言了!婚姻大事,确实该由长辈做主,此事日后再议!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今日我还得了一件西洋奇物——自鸣钟,机巧无比,能自动报时,咱们一同去偏厅赏玩一番!”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显然是被管家带来的急事牵动了心神。
  沈如澜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曹瑾此番提亲未成,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必定还会有更多麻烦。
  她跟着众人起身,向偏厅走去,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曹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警惕。
  夜宴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终于散去。
  沈如澜婉拒了曹瑾“留宿别院”的提议,带着沈福和几个护卫,乘坐青呢官轿返回沈府。
  夜色已深,扬州城的街巷早已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犬吠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晚风微凉,吹过轿帘,吹散了些许宴席上的浊气。
  沈如澜靠在轿壁上,疲惫地闭上眼——应付曹瑾这样的人,比巡视一整天盐场、码头还要累,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落入对方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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