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最终,像溺水的人抱着块浮木一样,抱着那本相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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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令仪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闻葭,次日一早,便自己驱车来到了小别墅。
晨光中,闻葭正跟于凯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她抬起头,“妈妈,怎么突然过来了?”
何令仪也装没事人,“好不容易等你杀青,来看看你。”
她只是口吻上轻描淡写,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疼爱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发。
“这几天做梦梦到你吃不好睡不好,我很担心。”
“梦都是反的,妈妈。”
“那你吃得好,睡得好吗?”
闻葭用调羹的手一顿,面色不改,“没什么不好。”
何令仪一针见血,“那为什么把头像换成黑的了?”
闻葭一本正经,“暗示别人我这段时间休假,工作消息别找。”
“行了吧,”何令仪轻声打断,“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
“确实心情不好,最近在看新剧本,把握不好角色,有点烦,”闻葭擦一擦嘴角,淡定地问:“妈妈,你觉得,爱一个人,是要为他的以后考虑,还是为两个人的感情考虑?”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何令仪动作一滞,下意识瞥了眼于凯晴。
于凯晴什么也不敢说,一张脸埋得低低的,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的燕麦。
“…是我新剧的角色,女主发现自己只能在男主跟他的未来之间选择一个,她想自私地跟他在一起,又不忍心耽误他的未来。”
“剧本怎么写的?”何令仪清清嗓子问。
“剧本写的是…她理智地选择了分手。你觉得她的做法是对的吗?”
平心而论,何令仪这辈子没为哪个男人面临过这样的抉择,只能客观分析:“跟他在一起也是爱他,为他的未来考虑选择分手也是爱他。囡囡,感情里面没什么对错。”
“嗯,那你觉得哪一种更爱?”
何令仪拖腔带调,“肯定是选择放手更爱,选择放手,她也要承受很多痛苦。”
在这一刻,何令仪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想佯装不知,奈何鼻尖一酸,立刻将目光从闻葭身上瞥开了,生怕再多看她一眼,泪水就要掉下来。
“剧本后面是怎么写的?”她稳了稳情绪,又问。
“不知道,”闻葭摇头,“我只看到前半部分,你觉得,这两个人还会走到一起吗?”
话说出口,她才知道自己问了个多没意义的问题。
“为什么要纠结这种问题?剧本怎么写你怎么演就好了。”
何令仪不想让她再越陷越深了。
“为什么不能纠结?”闻葭吸一吸鼻子:
“妈妈,演的人也会不甘心。”
何令仪蓦地背过身去,一只手不知道在脸颊上抹什么。
餐厅静默了两秒,闻葭的声音又响起:
“你说得对,妈妈,我不该纠结这种问题的,剧本怎么写我就怎么演,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于凯晴在一旁边吃边听,这对母女话里有话、拐弯抹角,听得她云里雾里。
她以为闻葭真的不纠结了。直到晚上,听见一句:
“凯晴,我过两天要去瑞士一趟。”
“去瑞士做什么?”
“去散散心。”
“不是不纠结了吗?”
闻葭向她微笑,“所以去瑞士,再最后纠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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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苏黎世,天空不算澄澈,甚至有些发灰的意味。寒意是干燥的、锋利的,弥漫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闻葭呵出一团白气,坐进出租车,给司机报了个酒店的地址。
她在房间换上了上次拜访河畔的那件风衣,继而出发利马特河。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muhleseg桥前面。
利马特河畔还是很惬意、浪漫,只是她形单影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上的风衣带随意地垂着,偶尔被风吹飘起,她将手插进口袋里,缓步踱至桥中央。
那片情人锁依旧醒目,数量似乎比她上次跟他来的时候,要多了一些。
不知道这一年里面又诞生了多少对有情人。
那位卖锁的大叔依旧孜孜不倦地招呼着每对过往的情侣,直到他目光落在了闻葭身上。
“嘿,女士。”他朝闻葭笑笑。
闻葭停住脚步去看他,用英语问:“你还记得我?”
大叔呵呵笑了两声,带着几分夸张:“我能记得每对在我这儿买锁的情侣!祷告上帝让他们天长地久。”
她不知该怎么接他后半句话,只能回复前半句,“好记性。”
“况且,你长着一张美丽的东方面孔,却留着一头纯金的长发,很难让人忘记,现在,你把它染回黑色的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应当来自韩国?或是中国?”
“中国,”闻葭轻轻抚过肩头的黑发,“可是我上一次来,是将近一年前。你也能记得吗?”
大叔‘嗯哼’一声,“这里的时间很缓慢,慢到我每天看着人来人往,反而把每个人的故事都记得更清楚了。”
“所以,我也记得当时站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闻葭垂下眼睫,将手拢在唇边呼了口热气,再放进口袋,又听到他说:
“他很高,很帅气。”
她鼻尖冻得微红,素颜的脸在冷风下显得更苍白。闻言,她莞尔一笑,没有接话,也不敢听他继续问下去,径直转过身,再次走向那片锁。
她目睹了一对白人情侣满心欢喜地将两把紧扣的锁挂上。
“这个挂上了,还能解开吗?”怔着目光,她问。
那对白人情侣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问题似乎很不吉利,向他们解释,“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跟我的男朋友分手了,想把它解开。”
对面的白人男子紧了紧牵着女友的手,说了句万能的sorryohearha,继而道:“如果你特意回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解开它,我认为,这或许就是这把锁存在的意义了。”
说完,他牵着女人离开了。
路人比她通透,大叔比她豁达,她勾起唇笑了一笑,打消了继续问大叔这把锁能不能解开的念头,只是伸手,把刻着他名字的那把金色的锁握在手心。
金属被寒风浸透,冰得有些刺骨,但她一刻也没放开。
不是不舍,相反,是带着某种告别的决绝。
桥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冬日的风掠过桥面。人们转头看一眼她,又继续赶自己的路。
大叔站在对面,眼眶是很自然的取景器,路人的身影在灰色的天色里流动,轮廓模糊,面目不清,是虚化的背景。只有她定定地站在那片闪烁的锁墙前,像镜头里唯一的焦点。
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直至把锁捂热了,她缓缓俯下身,在他的名字上,印下一吻。
继而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走得那样决绝,没有任何回头的意念。所以她没看到,就在她身影消失在利马特河畔的那一刻,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停在她刚刚下出租的地方。
男人迈步而下,走向桥头,仿佛受到某种无形指引,径直朝情人锁走去。
他步履很沉稳,不带任何犹豫。
直到卖锁大叔也把他也叫住。
“嘿——”他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久,细细端详着,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许邵廷驻足,微眯了眯眼,问了他一个同样的问题,“你还记得我?”
大叔脸上写满错愕,连英语都忘了说,用德语喃喃,“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许邵廷能听懂,“巧合?”
“我不仅记得你,还记得你的女朋友,”大叔吞咽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补充,“巧合的意思是,她刚刚来过这。”
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许邵廷缓缓抬眼去看他,压抑了多天的平静神情,在此刻波动,难得说英语说得一字一顿,“刚刚,指的是…”
“righnow.”大叔没等他说完,先开口。
许邵廷感觉那颗麻木已久的心脏似乎有新鲜血液注入,复又开始疯狂地搏动。在这胸腔的震动中,他倒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退到那一片情人锁前,转身,目光急切地扫过那片锁墙,精准地找到了属于他俩的那一对。
让他庆幸的是,这两把锁仍旧紧紧地依偎着彼此。
他伸出手,先触碰刻着她名字的那把,冰凉。
指尖颤抖着,再抚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那把,温热。
许邵廷的心跳快得无法控制,他猛地回身,语气近乎迫切:“她一个人?”
“一个人。”
“你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吗?”
“不知道,”大叔耸一耸肩,“我只看见她一个人在这站了很久很久。”
许邵廷瞳孔骤然紧缩,“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叔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