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许邵廷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已是在他意料之外,然而还有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给闻小姐多少?”
  “一个亿。”
  林佑哲踩着油门的脚差点打滑,方向盘都握不稳,一个亿就这么平静地被他说了出口,又这么轻描淡写地被给了出去。
  林佑哲欲言又止,“为什么不直接跟闻小姐说?”
  “说什么?”
  他做戏似的咳了两声,“…说你的心意。”
  许邵廷眼眸看向窗外,仿佛第一次有这样力不从心的时候,“我现在在她心里的形象,恐怕比周敬承还不堪,”他收回目光,敛着的眉宇无法舒展,“况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佑哲张口还想说什么,他往后视镜望了一眼,发现许邵廷已经平静地阖上眼皮,显然不是在闭目养神,而是在思忖着什么。
  他将话咽回肚子,闭口不谈了。
  然而,别墅内,于凯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闻葭。
  她老神在在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事要告诉张姐么?”
  其实不止许邵廷,闻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没有感情自由的,但好在她并不是靠粉丝打投吃饭的爱豆,再怎么不自由,终究决定权也是在自己手上,旁人有知情权,也没立场干涉。
  闻葭看见迈巴赫缓缓驶离了,才收回目光,摇摇头,“不告诉,而且怎么开口,说是合约恋爱?荒不荒谬。”
  于凯晴眼睛放光,“那这么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就是唯一知道这段感情真相的人了?”
  闻葭拍拍她,“怎么,很荣幸?”
  “那自然,外人要是知道我知道顶流女星的感情真相,也会觉得我命好。”
  闻葭要笑不笑地把她从沙发里扯起来,将她推出卧室门,“行了,我保证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好么?”
  随后毫无感情地关了卧室门,把于凯晴隔绝在外。
  -
  闻葭在家闲适了两天,第三天闻母何令仪来了一趟小别墅。
  上午九点,闻葭已经在健身器材上锻炼了快一个小时,何令仪要来,谁也没通知,她径直走过石板路,开了别墅的指纹锁。
  于凯晴正给闻葭准备早餐,听见门口的动静回头望了望,惊喜地叫了声‘阿姨’。
  何令仪来见自己女儿也打扮得很周到,穿了一身lv的单品,头发高高地挽着,身上能戴首饰的地方也没放过,叠了一堆各大奢牌的当季饰品上去。
  她听见于凯晴跟自己打招呼,眼睛笑眯眯地‘诶’了一声,随即问道,“葭葭呢?”
  于凯晴往小健身房的方向指了指,母女俩跟心有灵犀似的,何令仪刚将视线投过去,闻葭便一身运动服地走了出来。
  她抬眼,定睛一看,“老妈?!”
  “干嘛啦,这么惊讶,老妈都不认识了?”何令仪声调很高,但是语气又是很柔婉的。
  闻葭走过去跟她抱了抱,恰好于凯晴端着早餐上桌,闻葭把何令仪推到餐桌前,为她拉开凳子,“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我一天天在家待得真是,无聊死了,来看看你。”
  闻葭轻笑一声,看透她,“你是为了我热搜那件事来的吧。”
  她掐着指头数日子,早算到何令仪也该来了。热搜才没过几天,何令仪肯定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坐不住。
  何令仪很赧然地拂了把脸,“林奚又来跟你告密了。”
  “她不说我也能猜到。”
  “那个男的是谁?”
  闻葭正低头往吐司上抹果酱,闻言,她极其淡定地答道:“我跟他谈恋爱了。”
  旁边于凯晴眼睛也睁大了,嘴巴塞得满满的也不敢再嚼了,只敢动两颗眼球去睨何令仪。
  何令仪迅速扭头,“你说什么?”
  她语调瞬时提高了几个度。
  “我说跟他谈恋爱了。”闻葭一本正经地重复。
  何令仪丢下餐叉,碰在盘子上有一阵刺耳的动静,于凯晴吓得身体一抖,眼波在母女俩之间转来转去,不知道该看谁好。
  “原来跟我说想摆脱周敬承是因为认识了其他人。”
  闻葭无语凝噎,“这是两码事,我不是因为这个人才摆脱周敬承的,况且你一直不看好我跟周敬承,怎么我真摆脱了你反而还不高兴了呢。”
  何令仪手一甩,“任何男的我都不看好。”
  闻葭缄默,说不出话了,她想反驳,但她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心底最深处有一块属于何令仪的最柔软的地方。
  旁人不明白,闻葭作为女儿,是最知道何令仪经历了什么的。她的经历像块浸透苦水的海绵,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她舌根。
  年轻时的何令仪非常爱美,做过美甲师,也学过理发,但她最爱的,还是在一条老旧的步行街经营一家女装店。
  那时的她已经能够做到经济独立,她从小镇靠自己一路走进大城市,见得多识得广,思想开放,她想追求自由,然而家中父母却不肯遂她的意。
  在二十五岁那年,何令仪被父母逼迫跟闻父闻永利结婚,两年后生下闻葭。闻永利并非是个合格的父亲,在闻葭出生前他尚且能装得像个人,自从女儿长到半岁之后,闻永利便开始早出晚归,一开始只是出去喝酒,最后恶化到偷何令仪辛苦攒下来的钱去赌/博。那时的何令仪对闻永利也并非完全没感情,她想努力把日子过好。以前会为一点小事打抱不平的女人开始变得容忍让步,开始对丈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这些宽容并未换得闻永利的悔改。
  闻永利开始变本加厉,直到某天何令仪再也拿不出来一分钱让他去赌,她抱着女儿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头。然而让何令仪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但没唤回他的良知,还反过来被他指着鼻子痛骂。
  她再也受不了,向闻永利提了离婚。
  那天闻永利跪在她面前扇自己巴掌,她也没正视他一眼,咬下牙狠下心把婚离了,并且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
  母女俩如此独自安静地生活了几年,闻葭终于长大了点,何令仪带着她再嫁了。
  何令仪跟章树是在闻葭四岁那年在绿皮火车上认识的,那个年代没有电子产品,两张卧铺面对面,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总能聊上两句,一开始何令仪对章树很是防备,后来看他眉眼弯弯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又是帮她打开水,又是帮她照看小孩,自然也就放下防备心,两人聊了一整个车程,临下车前交换了电话号码,后又断断续续联系了半年,这半年里,章树时常到她的城市去找她,每次见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愿意替她分担带孩子的苦。
  何令仪自从跟闻永利离婚后,自己一个人过了很艰难的几年,她不是没想过再找个依靠,但是她不敢,她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如此失败,她不愿再重蹈覆辙,所以她拒绝了章树,然而章树并没有放弃,对她愈发的好,百般照顾,给母女二人在城里租了套干净整洁的两居室,闻葭上小学的事也是他一手操办的。如此又过了段时间,何令仪看看遍体鳞伤的自己,又看看稚气未脱的女儿,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尚能过一辈子,但是女儿得有个完整的家,于是答应了章树的追求。
  但是两个人没有领证,只是这么平和地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直到有一天,何令仪无意间发现章树其实早在老家一有一妻一子,也并非像他所说的一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几年来每次的‘出差’都只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他流转于不同城市之间跟不同女孩发生/关系的幌子。
  那一天何令仪很平静,没有结束第一段感情时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发现枕边人第二副面孔的痛彻心扉,她只是很冷静地给闻葭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带她离开了那套两居室。
  闻葭至今还记得那天何令仪跟自己说了什么。
  那天何令仪半蹲在她面前给她拉衣服拉链,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们了。”
  那个时候的闻葭并不知道‘伤害’这两个字意味什么,在闻葭眼里,章树并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相反对她百般照顾体贴。
  她想问,然而她看见了母亲眼眶中盈满的咸湿液体,她虽不理解,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乖顺地抱住了母亲,点点头。
  何令仪在独自抚养闻葭的路上走得很艰辛,但她给的爱很慷慨,给了闻葭自己所能给的最好的条件,把心血都倾注在抚养女儿上,从不跟闻葭哭穷、诉苦,抱怨,也从不跟闻葭提自己感情上的创伤。
  闻葭从不觉得自己缺什么,因此也成长得很有底气,甚至觉得何令仪给的爱超过了许多完整的家庭。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成人,儿时母亲受伤的一幕幕重新放映在她脑海里,她渐渐明白了当年离开两居室时母亲所说的‘伤害’究竟是指什么。
  她开始体味母亲的感受,理解母亲的做法。
  直到她过成年生日的那一晚,何令仪透过生日蛋糕上的熹微烛光,看向自己女儿:
  “妈妈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受感情的伤害,如果你幸福,哪怕不结婚不生子,妈妈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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